一幅画穿透了豪门高墙,惊醒了沉睡的窥探者。
桑暖指尖抚过荆棘玫瑰的尖刺,墨迹未干的画布在月光下像一道伤口。商景柔的手机闪光灯亮起时,她下意识想遮挡:“别拍……”“这张必须给妈妈看!”女孩欢呼着按下发送键。
商家家族群瞬间炸开几十条消息,最上方是商母的疑问:“画玫瑰的姑娘是谁?景琛,你认识?”
深夜。桑暖狭小的出租屋。
窗外,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光晕透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墨水混合的、略带苦涩的香气。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在堆满画具和书籍的电脑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将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独。
桑暖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印着商氏烫金logo的速写本。她手里握着那支浅金色的桦木画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泛白,沾染着洗不净的黑色墨渍。她盯着空白的纸页,眼神空洞而疲惫。
艺术沙龙里的喧嚣、周莹刻毒的挑衅、猩红酒液泼溅的瞬间、众人惊愕的目光、商景柔兴奋的欢呼……所有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旋转、交织、撞击!最后定格在二楼阴影里,那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轮廓上。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看到她的狼狈,她的反击,她的……画。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和暴露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囚徒,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被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无情地审视、剖析。
画笔沉重得几乎握不住。她试图将沙龙里那幅即兴创作的荆棘玫瑰复刻下来,将那份屈辱与抗争的瞬间凝固在纸上。然而,笔尖落下,线条却僵硬、迟疑、失去了当时的决绝和力量。墨色在纸面上洇开,模糊成一团混沌的阴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落在纸面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桑暖猛地回过神,抬手抹去脸颊上冰凉的湿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再次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在纸上游走、勾勒!试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愤怒和力量!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桑暖被惊得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而丑陋的长痕!彻底毁掉了那幅本就糟糕的草稿!她懊恼地低咒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放下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商景柔那张明媚的笑脸几乎要贴到猫眼上!她穿着毛茸茸的粉色家居服,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纸袋,栗色的卷发有些凌乱,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
“暖暖姐!开门呀!是我!”她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桑暖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门。
“Surprise!”商景柔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把手里的纸袋塞给桑暖,“给你的!我妈刚让人从法国空运来的马卡龙!超好吃!我特意给你送一盒!”
桑暖被她的热情冲得有些懵,下意识地接住那个沉甸甸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纸袋:“这么晚了……你怎么……”
“哎呀!我睡不着嘛!”商景柔熟门熟路地脱掉鞋子,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目光瞬间被桌上那幅未完成的、带着泪痕和划痕的荆棘玫瑰草稿吸引了过去,“咦?暖暖姐!你在画沙龙那幅画吗?哇!就是这种感觉!太棒了!”
她兴奋地冲到桌边,拿起手机,对着那幅草稿“咔嚓”一声就拍了张照片!
“别拍!”桑暖下意识地伸手想阻止,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和窘迫,“画得不好……”
“哪里不好!超级有感觉!”商景柔完全没在意她的阻拦,低头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着,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我要发给我妈看看!她可是资深艺术收藏家!眼光毒得很!让她点评点评!”
“景柔!别……”桑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伸手想去抢手机!
“搞定!发送!”商景柔却己经笑嘻嘻地按下了发送键!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微信发送成功的绿色对勾,“安啦暖暖姐!我妈人很好的!她肯定喜欢!”
桑暖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商景柔毫无心机的笑脸,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发给……商景柔的母亲?那个站在商氏帝国顶端的女人?那个……商景琛的母亲?!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妇,在某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漫不经心地划开手机,看到女儿发来的、一幅来自她那个卑微助理的、潦草而阴暗的涂鸦……她会怎么想?觉得可笑?觉得冒犯?还是……觉得她女儿交友不慎?!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指尖冰凉麻木!
“景柔……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怎么能……”
“哎呀!暖暖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商景柔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地眨了眨眼,“别担心啦!我妈真的不会介意的!她最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了!你看!群里都炸锅了!”
她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举到桑暖眼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最新消息正是商景柔刚刚发出的那张照片——昏暗灯光下,摊开的速写本上,那幅被泪水晕染、被愤怒划破的荆棘玫瑰草稿,线条凌厉而扭曲,充满了痛苦挣扎的痕迹。照片下面,跟着商景柔欢快的文字:
【妈咪快看!暖暖姐画的沙龙同款!超有灵魂!比那些死贵的复制品强一万倍![爱心][爱心] PS:这可是用哥哥送的那支神笔画的哦![偷笑]】
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下面己经炸开了锅!
【小姑父:嚯!这画风!够犀利!有味道!景柔丫头,这暖暖姐何方神圣啊?[吃瓜]】
【二表姐:哇!这线条!这张力!柔柔,你朋友是职业画家吗?求介绍!】
【三叔:景琛送的笔?什么笔?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送人东西了?[惊讶]】
【小堂弟:柔姐!求暖暖姐社交账号!我要关注大神!】
……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刷!各种惊叹号、表情包、询问和调侃!整个家族群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沸腾起来!
桑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些飞快滚动的、带着惊叹和好奇的文字,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丢在闹市中央的小丑!所有的狼狈、挣扎、不堪,都被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那个男人的家人面前!
尤其是……商景柔最后那句“哥哥送的那支神笔”!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最后的侥幸!将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处遁形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
一条新的消息,如同冰冷的利箭,猝不及防地刺入屏幕顶端!瞬间让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消息来自一个备注为“妈咪”的头像。头像是一幅优雅的水墨兰花。
消息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妈咪:画玫瑰的姑娘是谁?@商景琛 你认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桑暖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冻结!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每一个字符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画玫瑰的姑娘是谁?
@商景琛 你认识?
简单的问句!
却如同最严厉的审判!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审视力量!
桑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身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甚至能想象出屏幕另一端,那位从未谋面的商夫人,此刻正用怎样一种审视的、探究的、或许还带着一丝不悦的目光,在等待着答案!
商景柔也愣住了。她看着手机屏幕,又看看桑暖惨白如纸的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蔓延。
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桑暖那张写满绝望和恐惧的脸。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会怎么回答。
她不敢想。
***
商家老宅。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檀香沉静悠远的香气,混合着古籍纸张特有的、带着岁月沉淀的微尘气息。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商母沈清澜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真丝旗袍,领口盘扣一丝不苟,乌黑的发髻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优雅的痕迹,却无损那份沉淀下来的、如同古玉般温润而内敛的贵气。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家族群里那张被放大的、充满挣扎与力量的荆棘玫瑰草稿。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那些凌厉的线条和浓重的墨色上,落在画面中心那朵仿佛要撕裂纸面的、带着尖锐利刺的黑色玫瑰上。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带着一种鉴赏家特有的、近乎苛刻的审视。
几秒钟后。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一行字清晰地出现在输入框里:
【画玫瑰的姑娘是谁?@商景琛 你认识?】
发送。
她放下平板电脑,端起手边温热的青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她镜片后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眸。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欣赏庭院里那株在月光下摇曳的百年玉兰。
***
商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铺洒的碎钻,一首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办公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伏案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光圈里。
商景琛刚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他摘下昂贵的降噪耳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端起手边的骨瓷咖啡杯,杯中的黑咖啡早己凉透,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微信图标右上角,鲜红的数字显示着几十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
他微微蹙眉。这个群平时除了节日问候和家族事务通知,鲜少如此活跃。他指尖滑动,点开群聊。
瞬间,爆炸般的信息流涌入眼帘!
惊叹!询问!调侃!表情包!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滚动的文字,最后定格在商景柔发出的那张照片上——昏暗灯光下,速写本上那幅未完成的、带着泪痕和划痕的荆棘玫瑰草稿。线条凌厉扭曲,墨色浓重压抑,充满了痛苦挣扎的痕迹,却又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生命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一瞬。
照片下面,是商景柔欢快的文字:
【妈咪快看!暖暖姐画的沙龙同款!超有灵魂!比那些死贵的复制品强一万倍![爱心][爱心] PS:这可是用哥哥送的那支神笔画的哦![偷笑]】
“哥哥送的那支神笔”……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深邃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猝不及防地搅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窥破隐秘的愠怒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瞬间掠过心头!
就在这时——
一条新的消息如同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屏幕顶端!
【妈咪:画玫瑰的姑娘是谁?@商景琛 你认识?】
商景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屏幕冰冷的反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书房里,沈清澜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平板上,等待着。
出租屋里,桑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等待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几秒钟后。
商景琛的指尖终于落下。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两个字:
【认识。】
发送。
然后,他没有任何停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那张充满挣扎与力量的荆棘玫瑰草稿照片,被他长按,保存到了手机相册里。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那杯凉透的黑咖啡,仰头,将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喉结在冷白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依旧,却无法照亮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幽暗。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玻璃,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落在了某个亮着昏黄台灯的、狭小的出租屋里。
认识。
仅仅是认识。
两个字。
冰冷,简洁,不带任何感彩。
却像一把双刃剑,在寂静的深夜里,划开了无形的帷幕,也刺穿了某些人摇摇欲坠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