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过,翅尖带下的水珠落在米浆坛上,布巾洇开一圈深色。夏清悦没有回头,脚步稳稳踏进泥泞的山道。她回到营地时,天己近午,斗篷滴着水,竹篓里的皮册却未沾湿。
顾云轩迎上来,见她神色沉定,便知有转机。他未多问,只递上干布和热汤。陈铭从帐篷里探出身,手里还攥着昨日画了一半的水利图,目光落在她肩上的竹篓上。
“成了?”他问。
夏清悦点头,将皮册取出,轻轻放在桌上。她解开捆绳,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春祭验种的日期、芽长、天气、祭词。她用炭笔在“首芽破土”西字下划了一道横线。
“我们错了。”她说,“不是技术太快,是步子太急。”
顾云轩皱眉:“你是说,真要等三天?农时不等人,若耽误了节气……”
“不耽误。”夏清悦打断他,翻开神农灵田空间的入口,指尖轻点灵田中央。一排排嫩绿的秧苗在柔和绿光中舒展,根系洁白,叶片。她取出三株,放在桌上,“我们在空间里提前催芽,等外界三日静候结束,立刻施灵泉促长。仪式在前,效率在后。”
陈铭凑近看那秧苗,又对照皮册上的记录,忽然抬头:“这‘三日神验’,其实是在等地温回升、土气松动。他们不是迷信,是经验。”
“对。”夏清悦点头,“我们把技术当答案,可他们要的是安心。若我们能让他们先看见芽,再用水,那水,就不是夺气,是助生。”
顾云轩沉默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可怎么跟他们说?总不能说‘我们偷偷育了苗,就等你们拜完神再拿出来’吧?”
“不说破。”夏清悦摊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下,“种前默念三声,土中有回音;芽现一刻,方可施天露。灵泉不是我们带来的,是地母点头后,才肯落下的恩赐。”
陈铭念了一遍,眉头渐渐松开:“这话……能进耳朵。”
顾云轩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你这是把科学包装成神谕。”
“不是包装。”夏清悦抬眼,“是尊重。他们信的不是谁对谁错,是顺序。只要我们走对了路,他们才愿意看下一步。”
她将新写的话递给翻译,叮嘱他反复诵读,语气要缓,声调要沉,像祷词,不像叫卖。又让陈铭重新绘制推广图册,去掉“三日破土”的夸张对比,改为“三日听地,七日见绿”,配上村民熟悉的符号——东方山巅、蛇形纹、焚草坛。
准备妥当后,第三日清晨,他们重返村庄。
村口空地上,夏清悦让人支起木架,挂上新图册。她未穿斗篷,也未遮面,只着一袭素色布衫,站在田头,身后是三人团队。她取出香束,按当地习俗点燃,插在田边石缝中,然后静立不动。
村民陆续围来,远远站着,目光警惕。祭司未出现,但那根缠着麻绳的木桩旁,香灰未扫,显然是有人来过。
夏清悦不说话,只每日记录土壤温湿度,将数据写在小板上,插在田边。第一天,无人靠近。第二天,几个孩子在远处观望。第三日黎明,她蹲在田埂上,指尖轻触泥土。
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微小,却清晰。
她取出灵泉小瓶,瓶身晶莹,水光流转。她举起瓶,让阳光穿过水面,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然后,她低头,轻声念诵:“种前默念三声,土中有回音;芽现一刻,方可施天露。”
一滴灵泉落下,正中嫩苗根部。
那苗轻轻一颤,叶片舒展,泛起一层润泽的绿光。围观的村民屏住呼吸,几名老农慢慢蹲下,伸手轻触那的土壤,指尖沾起一点泥,放在鼻下嗅了嗅。
“土……松了。”一人低声说。
“苗没烧,叶上有光。”另一人接话。
人群悄然前移,挤得更近。一名青年从后头挤上来,夏清悦认得他——上回带头烧苗的人。他盯着那株苗,嘴唇动了动,忽然开口:“若我也等三日……那水,能借一滴试试吗?”
夏清悦没答话。
她将小瓶递出,瓶口朝上,任他自行取用。
青年手微颤,拧开瓶盖,指尖探入,蘸了一点灵泉。他蹲下身,对着一株刚冒头的普通稻苗,犹豫片刻,终于将指尖轻轻一抖。
水珠坠落。
众人屏息。
那苗的叶片微微一颤,随即舒展,颜色由浅绿转为深翠。
青年抬头,眼神变了。
他没说话,只将小瓶还给她,手指在瓶身上多停了一瞬。
夏清悦接过瓶子,瓶身微凉,水光未散。
她将瓶子收回袖中,目光扫过人群。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欢呼,但那些曾避之不及的脸,此刻都朝着田里张望。一个老妇抱着孩子,悄悄往前挪了半步,让孩子看得更清楚些。
顾云轩站在她身侧,低声道:“他们开始信了。”
“不是新技术。”夏清悦轻声说,“是信我们守了规矩。”
陈铭蹲在田边,正用小刀在木板上刻字,记录灵泉施用后的温湿度变化。他忽然抬头:“下一趟,能不能带点灵泉回去?我想试试用它改良引水渠的土质。”
夏清悦还未答,那青年又开口了:“我家后田,还有两垄空着。若……若你们还收人,我想试。”
他声音不大,但西周安静,人人都听见了。
夏清悦看着他,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她转身走向田头,取出一包种子,放在木架上。种子用素布包着,上面压着一张纸,写着新编的祷词。
她退后一步,说:“想试的,自己来取。种前焚香,三日静候,芽出之后,再来寻我。”
说完,她转身走向营地。
风从田间掠过,吹动那张纸,边缘微微卷起。一个孩子挣脱母亲的手,跑上前,踮脚去看那纸上写的字。
青年站在原地,盯着那包种子,脚动了动,却没有上前。
顾云轩跟上来,低声问:“你不等等?”
“不用。”夏清悦目视前方,“他们己经开始想了。这就够了。”
她脚步未停,穿过村道,走向营地入口。身后的田地里,那株受了灵泉的苗在阳光下挺立,叶片舒展,绿得发亮。
一只乌鸦落在木桩上,低头啄了啄干草,又抬头望向那片田。
夏清悦的袖中,灵泉小瓶轻轻晃动,水光在布料下透出一点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