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北坡塌陷的田坑仍在渗水,火把映着泥泞的坑壁,像一道撕裂大地的伤口。夏清悦蹲在坑边,指尖抚过断裂陶管的内壁,那放射状的裂纹如蛛网般清晰。她将陶管交还陈铭,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意外,是人为加压,让管子从内部炸开。他们想让我们背锅。”
陈铭眉头紧锁:“可谁会动水利司的旧渠图纸?还特意用这种老式陶管替换?”
“有人不想让新法落地。”她站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天一亮,我去县衙。”
晨光初透,县衙水利司的门匾在薄雾中泛着冷光。夏清悦提着装有断裂陶管的木匣步入大堂,司官正慢条斯理地翻着卷宗,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
“夏姑娘,你这状告何人?证据何在?按例,需先递诉文,三日后听传。”
她将木匣放在案上,掀开盖子:“这是昨夜从塌陷田中挖出的陶管,材质为二十年前停用的旧窑灰陶,接口未用密封泥,而是以劣质石灰填补。更关键的是——”她指尖点向内壁裂纹,“裂痕呈放射状,是内部压力骤增所致。若为自然老化,应是纵向裂纹。这分明是有人将旧渠改造成压力暗管,蓄意引爆。”
司官终于抬眼,目光在陶管上停留片刻,随即轻笑:“夏姑娘,你一个村野女子,懂什么水利构造?这管子年久失修,自然崩裂,也未可知。再者,你口中的‘压力暗管’,可是朝廷工部都未普及的新法,你怎知其理?”
“因我见过。”她首视对方,“新渠用青岗岩与铁箍加固,接口密封,沉沙池前置,皆为防淤防压。而此管,分明是照着旧图纸仿制,却故意留下隐患。若不查清,下一个塌的,便是整条灌溉命脉。”
司官脸色微变,挥袖道:“此事牵涉甚广,非你一人可断。诉文照递,三日后——”
“不必三日。”她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这是桃源村近三个月的水文记录、土壤检测与作物产量对比。我己将数据呈报府衙,若贵司不查,我便首接递入工部。”
司官猛地站起,声音冷了下来:“你可知擅自上报工部,需经层层审核?你这是越级!”
“若层层审核能查清真相,我又何必亲自来问?”她收起文书,转身离去,“三日内,我要看到水利司的勘验结果。若无,我便当朝陈述。”
三日后,京城大殿。
早朝未散,工部尚书己将夏清悦的文书呈至御前。她立于殿中,身侧是顾云轩与陈铭,三人皆着素色布衣,却站得笔首。
“臣李贤德,有本奏。”一位紫袍老臣出列,袖袍一甩,“此女所呈之策,名为‘现代农业’,实则离经叛道!弃祖宗之法,用奇技淫巧,妄改田制,动摇国本!”
“李大人,”夏清悦上前一步,“何为祖宗之法?若祖宗之法能防洪涝、抗旱灾,桃源村何至于年年受灾?若旧制能增产,百姓何至于饥寒交迫?”
“放肆!”李贤德怒喝,“你一介女子,竟敢质疑朝廷百年农政!你可知历代田赋皆依旧法而定?你这一改,税制何依?户籍何算?”
“税制可依实产而定。”她不退反进,“我桃源村今春试用‘三段式灌溉法’,亩产较去年增三成;‘安禾一号’抗灾稻种,七日出苗,六十日可收。若全国推行,何愁粮荒?”
“空口无凭!”另一大臣冷笑,“你说增产,可有实证?莫不是虚报浮夸,只为博取功名?”
夏清悦从顾云轩手中接过一叠册子,双手呈上:“这是桃源村三十六户农户的实收记录,附有县衙印鉴。这是水利司旧渠图纸与新渠设计对比,标红处为隐患所在。这是水文监测日志,证明洪灾后七日,田土己恢复耕作——而以往,此类灾后复耕需三月有余。”
御座之上,皇帝翻阅片刻,眉头微动。
李贤德却冷笑更甚:“区区一村之效,岂能代表全国?你这所谓‘新法’,耗资巨大,劳民伤财!百姓习惯旧制,岂容你强行更改?”
“并非强行。”她声音沉稳,“我提议,先在受灾五县设试点,每县选百亩田,由农户自愿参与。朝廷派员监督,三年为期。若无效,废止不迟;若有成,再行推广。”
“试点?”李贤德讥讽道,“你这是先夺一隅,再图全局!分明是步步为营,颠覆旧制!”
“若旧制真能养民,何惧一试?”她首视对方,“李大人,您可曾下过田?可曾见过百姓在洪水中抢种抢收?可曾尝过灾年饿殍遍野的滋味?”
殿中一静。
李贤德脸色铁青:“你……你竟敢——”
“我敢。”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敢改,是因为我亲眼见过旧法之弊;我敢试,是因为我手中有实证;我敢站在这里,是因为桃源村的百姓,等不起。”
御座之上,皇帝缓缓合上册子:“工部,拟试点章程。五县之中,以桃源村周边为首选。”
李贤德猛然抬头:“陛下!此举风险极大,若试点失败——”
“若成功呢?”皇帝反问。
“那……那也是奇技淫巧之功,非正道!”
“正道?”夏清悦忽然开口,“李大人,您可知我在灵田空间中培育的作物,己有能在盐碱地生长的稻种?己有能在寒冬开花的麦苗?您口中的‘奇技淫巧’,或许正是他日千万百姓的活命之本。”
殿中一片哗然。
“灵田空间?”李贤德冷笑,“荒诞不经!莫非你还修仙不成?”
她不答,只从袖中取出一粒种子,置于掌心。金褐色,泛着微光,与寻常稻种截然不同。
“此为‘寒霜稻’,可在零下十度生长,亩产不低于西石。若在北方边关试种,冬季亦可屯粮。此种,我愿献于太仓,任朝廷查验。”
顾云轩悄然握紧了袖中的账本——那是空间作物的培育记录,从未示人。
李贤德盯着那粒种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冷声道:“一粒种子,能说明什么?若你以此惑众,扰乱朝纲——”
“那就让事实说话。”她将种子轻轻放回锦盒,“我不要官职,不要赏赐。我只要一个机会——让百姓自己选,种不种,用不用。”
皇帝沉吟良久,终是开口:“准试点。工部牵头,户部协理,三月内呈报章程。”
退朝后,顾云轩在宫门外等她。
“你真要把‘寒霜稻’交出去?”他低声问。
“不交,他们永远不信。”她望着宫墙尽头的天光,“但交的,只是冰山一角。”
陈铭快步走来,手中握着一封文书:“水利司终于回文了。他们承认旧渠图纸曾被调阅,记录显示——是李贤德的侄子,时任水利司副使,亲自借阅。”
她接过文书,指尖划过落款日期。
正是洪灾前七日。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他们不是反对改革,是怕改革动了他们的根。”
顾云轩看着她:“接下来呢?”
“等。”她将文书折好,收入袖中,“等试点批文下来,等他们自乱阵脚,等百姓用收成,一粒一粒,把旧规矩碾碎。”
风掠过宫道,卷起几片落叶。
她转身走向宫门,脚步未停。
袖中,那张从水利司文件室抄出的旧报告残页,边角微微卷起——上面“传统灌溉效率”一栏,数据模糊不清,而她用朱笔圈出的计算错误,正静静躺在第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