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小院,晨光熹微,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露的清冷与泥土的气息。秦昊那句“从今往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的宣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柳氏和林清雪心中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柳氏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臂,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气质沉凝、眼神锐利如星的少年就会消失不见,变回那个沉默隐忍、备受欺凌的儿子。巨大的震惊与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的忧虑与疑惑。
“昊儿……”柳氏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哽咽,她仰着头,仔细端详着秦昊的脸庞,仿佛要从中找出所有变化的根源,“你跟娘说实话,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了后山哪里?遇到了什么麻烦?这身上的血腥味……还有你……”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拂过秦昊的眉骨、脸颊,最终停留在他的肩头,那里曾是她记忆中儿子最瘦削单薄的地方之一,如今却透着一种紧实、坚韧的质感,“你……好像壮实了好多?这……这气息……”
她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但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身体最细微变化的感知是深入骨髓的本能。眼前的秦昊,不仅仅是气质变了,连身体都仿佛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淬炼!这绝非简单的“没事”和“因祸得福”能解释的!
林清雪也站在一旁,清澈的眼眸紧紧锁在秦昊身上,她没有再追问,但那微微蹙起的秀眉和眼中深藏的忧虑与探究,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不放心。她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秦昊体内那股沉凝厚重、生机勃勃的气息,那绝不是一个普通武徒一重能拥有的底蕴!再加上那挥之不去的、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瞒不过她嗅觉的腥气……昊哥他,必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凶险!
面对母亲焦灼的目光和清雪无声的询问,秦昊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到了母亲眼中深不见底的担忧,看到了她鬓角新添的霜色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那都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操碎了心的痕迹。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多想将一切和盘托出,让母亲分享他获得新生的喜悦,让她知道儿子终于有了保护她的力量!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天道残碑的存在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必招来滔天大祸!他不能将母亲和清雪置于险境!
他反握住母亲冰冷粗糙的手,将那份温暖用力传递过去,眼神坦然而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他需要编织一个既能安抚母亲、又能解释自身变化的谎言。
“娘,您别急,听我说。”秦昊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昨晚,我本是想去后山外围找些值钱的药草,换点钱给您抓药。谁知……在山涧附近,惊动了一头出来喝水的铁背山猪。” 他刻意选择了后山外围常见的、危险性相对可控的凶兽。
柳氏和林清雪的心同时一紧!铁背山猪!那东西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獠牙能轻易洞穿树干,对于普通人甚至低阶武徒都是极大的威胁!
“那畜生很凶,追着我跑。” 秦昊的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慌不择路,逃进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涧裂缝里。那山猪体型太大,钻不进来,在外面撞了半天才离开。” 他避开了与岩甲暴熊的生死搏杀,将过程简化。
“然后呢?” 柳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用力。
“我在那裂缝里躲了很久,确认安全后才敢出来。” 秦昊继续说道,眼神微微放远,似乎在回忆,“那裂缝很深,里面……很奇特,石壁上凝结着一种乳白色的石钟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就在那石钟乳下面,长着一株……我从没见过的植物,上面结了三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的果子。”
“赤红果子?” 林清雪忍不住轻声问道,作为药师,她对各种奇异灵植有着天然的敏感。
“嗯。” 秦昊点头,看向林清雪,“那果子香气很特别,闻一下就感觉浑身疲劳都消散了不少。我当时又累又饿,实在忍不住……就摘了一颗吃了下去。”
“你吃了?!” 柳氏惊呼,脸色煞白。山林中的奇异果实,很多都蕴含剧毒!儿子这是拿命在赌啊!
“娘,别担心。” 秦昊连忙安抚,语气带着一丝后怕的真诚,“吃下去之后,刚开始像火烧一样难受,浑身骨头都像要裂开了……但熬过去之后……” 他顿了顿,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就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那些陈年的暗伤、还有……还有那‘废脉’带来的滞涩感,都消失了!身体像是被洗过一遍,特别轻松!连带着……好像对修炼的感应也清晰了很多。”
他巧妙地将金骨塑体、体质蜕变、修为突破的根源,全部归结于那枚虚构的“奇异灵果”上。丹田星璇的玄妙,则含糊地用“修炼感应清晰”带过。
“后来,我试着运转了一下《莽牛劲》,没想到……” 秦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少年人兴奋的腼腆笑容,“就……就突破了。成了武徒一重。” 他稍微释放了一丝气息,那沉稳厚重的武徒气息再次出现,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佐证着他的话语。
柳氏怔怔地看着儿子,听着他条理清晰(虽然隐瞒了关键)的叙述,感受着他身上那股真实不虚的强大气息。那“废脉”带来的绝望阴霾,似乎真的被驱散了!儿子的眼神明亮而自信,身形挺拔如山,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被命运压弯了脊梁、沉默隐忍的少年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筑起的担忧堤坝!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的泪水!
“好……好!突破了就好!没事就好!” 柳氏一把将秦昊紧紧搂入怀中,泣不成声,“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我的昊儿……我的昊儿终于……”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喜悦的泪水淹没。什么铁背山猪,什么奇异灵果,那些凶险和奇遇的细节,在儿子安然无恙并获得新生的事实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只在乎儿子的平安与未来有了希望!
秦昊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滚烫的泪水浸湿肩头,心中酸涩与暖流交织,轻轻拍着母亲因激动而颤抖的背脊。
然而,就在这温情弥漫的时刻,柳氏埋在儿子肩头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秦昊背后行囊里,那用破布包裹的、形状奇特的凸起物。那东西,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冰冷的气息,与她所知的任何药草、矿石都截然不同。而且,儿子在叙述那惊险的奔逃和奇遇时,眼神虽然坦荡,但在提及“奇异之地”和“果子”时,那极其细微的、一闪而过的迟疑,以及他体内气息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微妙波动,都没有逃过她这个最熟悉儿子的母亲的心!
女人的首觉,尤其是母亲的首觉,有时精准得可怕。
柳氏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那果子或许是真的,但儿子一定还隐瞒了什么!那隐瞒的部分,恐怕比他描述的更加凶险!那行囊里的东西……也绝非善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刚刚被喜悦温暖的心房。她搂着儿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与改变,背后隐藏的,到底是福……还是更深不可测的祸端?她不敢深想,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秦昊察觉到了母亲身体的微颤和突然加重的拥抱力度,以为她只是情绪激动。他温声安抚:“娘,没事了,真的都过去了。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因祸得福了。”
“嗯……嗯,好,好……” 柳氏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松开秦昊,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她不能问,也不敢再深究。儿子有了希望,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那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阴影……她选择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去守护儿子此刻来之不易的蜕变与自信!哪怕这守护,需要她装聋作哑,需要她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饿了吧?娘去给你热饭!” 柳氏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走向简陋的灶台,借着忙碌来掩饰内心的惊惶。她拿起水瓢,想去水缸舀水,那沉重的陶制水瓢在她手中却显得轻飘飘的。
“娘,我来。” 秦昊的声音响起,他己经走到水缸边,单手轻松地提起那需要柳氏双手才能勉强挪动的大水缸木盖,另一只手拿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清水,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提着的不是沉重的实木缸盖,而是一片羽毛。他稳稳地将水倒入锅中,没有洒出一滴。
柳氏看着儿子轻松的动作,那远超常人的力量感再次无声地提醒着她儿子的不同。她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消散的忧虑,又浓重了一分。
秦昊放下水瓢,目光扫过院角堆放着的几根需要劈开的粗大柴火。那是他离家前砍好,还没来得及劈的。他走了过去,随手拿起靠在墙边、刃口有些卷钝的柴刀。
“昊儿,那柴……” 柳氏刚想提醒他柴刀钝了不好劈,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昊手起刀落!
没有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没有木屑西溅的蛮力场景。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快刀切过厚实布匹的“噗”声。
刀光一闪而逝。
那根足有小腿粗、木质极其坚韧的铁木柴,如同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剖开,断口光滑如镜!两半柴火悄无声息地倒向两边。
秦昊手腕轻转,柴刀再次落下。
噗!噗!噗!
动作简洁、迅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几刀下去,那堆需要柳氏费时费力劈砍许久的粗大铁木柴,己经变成了一堆大小均匀、切口光滑的柴火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角。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轻松惬意,仿佛不是在劈砍坚韧的铁木,而是在切割松软的豆腐。秦昊甚至没有动用丹田内的能量,仅仅是凭借肉身金骨的力量和对力量精准入微的掌控!
柳氏呆呆地看着那堆码放整齐的柴火,又看了看儿子手中那卷了刃的、再普通不过的柴刀,最后目光落回秦昊平静的脸上。儿子站在晨光里,身姿挺拔,气息沉稳,眼神中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同山岳般的笃定。
这一刻,柳氏心中翻腾的恐惧与疑虑,仿佛被这无声却震撼的一幕,暂时地压了下去。无论儿子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这份力量是真实的!这份能轻松担起生活重担、守护家人的力量,是真实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那蚀骨的忧虑和恐惧,连同对儿子未来的无尽担忧,一起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她走到秦昊身边,接过他手中卷刃的柴刀,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昊儿……长大了,有力气了。真好。”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那笑容里,有骄傲,有欣慰,更有一种义无反顾的、沉甸甸的守护。“去歇会儿吧,饭……马上就好。”
她转过身,不再看儿子,拿起一件未缝补完的旧衣,坐在小木凳上,借着穿针引线的动作,掩饰着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惶与决绝。针尖刺破粗布,细密的针脚落下,如同她此刻纷乱却无比坚定地要缝补好、守护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