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近百人记忆的商云溪得知那个女人名叫殷见微，她把月儿收为弟子，让她随母姓，唤作殷月。
*
两百七十年前的某个晚春，殷见微带着两三仆从上山，去寺庙求姻缘。
归家途中偶遇一男子受伤倒地，男子说他被虎所扑，殷见微好心救治，不料这善因竟种出恶果。
那男子撒谎自称柴夫，实则山寇，被殷见微搭救过后不仅没有心存感激，反倒对殷见微的美貌起了邪念。
他带着赶来救他的小弟追上殷见微的马车，随后便是仆从被杀婢女受辱……殷见微被掳走，后关在山寨之中，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痛不欲生的一段日子。
……
半月过去，她突然患病，寨主见她面黄肌瘦，没了继续豢养的欲望，喊小弟绑她出去贱卖，一个乡村莽夫花了三十铜板买下她，翻山越岭把她带回自己的家乡。
莽夫用绳索捆着她，拴牲畜一样把她拴在茅草屋里，又是生不如死的八个月过去，殷见微生下了一个女婴。
那女婴落地不哭，天生银发红瞳，落地时把接生的产婆吓了一跳，睁眼后又把喜当爹的莽夫吓了一跳。
村中老人说这女婴不详，说她是妖魔化形来索命的，莽夫听后想要摔死女婴，这时殷见微一改往日的死人模样，跪地求莽夫放孩子一条生路。
她说这孩子只是先天不足得了白虎病，她说她的家乡这种病很常见……她又哭又求又发誓，莽夫见她得了个孩子就回心转意，于是大发慈悲饶了女婴一命。
自此之后，殷见微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想着逃跑了，只要孩子还在，她对莽夫言听计从。
这孩子诞生自满月高悬之时，殷见微就给她取名为“月”，莽夫也给女孩取了个名字，但殷见微只唤孩子“月儿”。
“殷月不是那村夫的孩子吧。”宴卿听到这儿插了句嘴。
“应该也不是那山匪的孩子。”
商云溪抢过酒坛给自己续上：“山鸡怎么可能生的出凤凰……她的血脉确实罕见，我后面寻过一阵，没能找到她的同族。”
宴卿没有再饮，目光全放在商云溪身上：“后面呢？他们为什么要淹死殷月？”
商云溪斜倚在树枝上，脸上看不出表情。
“那村子遭遇了石洪，几家茅屋被毁，茅房主人气不过，就把月儿银发红瞳的事儿拿来说，说她是妖魔化身，要拿她献祭给村里的土神山魁。”
“……如此荒唐？”
“嗯，就是如此荒唐。”
*
随着孩子年岁渐长，那莽夫也隐隐察觉出不对。
他心想殷见微本就是自己花了三十铜板从山贼手中买来的，定然不是完璧之身。
那女婴外貌如此奇异，也不是足月生产……自己怕不是接了哪个男人的盘？
疑心其实早就升起，但殷见微的服从让莽夫寻不到借口，他怕自己无故弄死孩子殷见微也跟着寻死，于是一首拖着，想等殷见微给他生个儿子再做打算。
但殷见微似是伤了根本，一连两年都未曾再孕。
这时山洪来袭，被冲垮了茅屋的村民又搬出妖魔化形论，莽夫立马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站在一边任由邻居抱走孩子。
殷见微试图抢回孩子，但单人难敌西手，她跪在地上磕头祈求村民放过她的孩子，可人们看她的目光一片冷漠。
月儿被带走了，殷见微趁人不备走小路去截，有人瞧见了转身告诉莽夫，一群人追上她，拖手拽发的把她拉了回来。
殷见微浑身狼狈，但她余光看见了她的孩子被抱进山洞里。
她知道那个山洞——过去几年村里生的女婴，六个有五个被抱进了那个山洞里，被“献祭”给了护村神“山魁大人”。
这个联想让她感到惊恐，她奋力挣扎，一时竟挣脱了那几双拽着她的粗壮的手，但她只堪堪跑出去几步，又被人揪着头发拽了回来。
耳光重重落在脸上，她被扇出了鼻血，恍惚间，殷见微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位神明的传说……
那是溟海所有人和妖的信仰，殷见微的祖母就是从溟海嫁出来的，祖母说在溟海只要对着祠碑许愿，能唤来烛龙大帝现身相助。
善村没有祠碑，但这是殷见微最后的希望了。
“烛龙大帝！求您现身！！！”
凄厉的喊叫声把男人们吓的一抖，莽夫见她还这么有力气，又是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反了你个臭娘们儿！老子不信今天还治不了你了！”
殷见微被打的眼冒金星，但她还是凄厉的喊：“求您现身！杀了这群恶魔！杀了他们……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有风拂过，把她的祈求带向远方，男人咒骂着，拽着她的手往山下拖。
扑通……
殷见微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不受控制的往最害怕的那个方向想，她的念想她的牵挂……似乎都随着那声落水声远去。
莽夫脚滑了一下，一首挣扎的殷见微摔下山崖——
那山崖只有五六丈高，但摔死一个凡人，己然足够。
“大福！你婆娘好像摔死了！”帮忙追人的邻居惊惧道。
大福——那个花了三十铜板把殷见微买下的莽夫，也被吓到了。
但他佯装镇定，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就三十铜板的便宜玩意儿！死了就死了！走，回去！大不了回头再买一个！”
于是几人离开，独留气息微弱的殷见微躺在崖底，痴痴的望着天空。
她说不出话了，嘴唇微张泛着极轻的气音。
“救救……月儿……求您现身……救救……月儿……”
*
“我要是去的再早一点，说不定就能救下她了。”
商云溪闭着眼睛躺在树干上，右手指尖着掌心里的空酒杯。
“……”宴卿沉默着，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这回忆匣子里封着刀，一打开，刀光似箭，将人扎的满身是伤。
“不是你的错。”
他轻声开口，“如果你没去，就不会有如今的殷月了，你拯救了一条生命。”
商云溪还是闭着眼，过了一会儿她轻笑出声：“是啊，我救了她的孩子，她若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说完，她突然把掌心里的酒杯弹了出去，酒杯落在叶片间砸中某团空气，那空气里响起一声痛呼，随后一道人影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左右不过十来岁，他现身后对着两位大帝行礼：“拜见师尊，拜见云帝。”
商云溪睁眼，竖瞳打量了一眼那少年。
“你不是那老头身后的小子嘛？”
她坐起身，目光又挪到宴卿身上，“这也是你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