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二十分,玻璃窗外是黑了的天,辽阔的海,沙滩上璀璨的灯火。二十五楼的办公室只零星亮着几盏孤灯。
秋亦发送好文档,关掉电脑。
她动了动身子——眼睛、脖子、胳膊、腰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沉。
好在工作己经完成,如释重负,倒有些愉悦。
这么大的工作量留给她,怪不得周蕴禾想让她把明天空出来。
如果不是实习生叶佳帮忙,她估计得整到十一二点才结束。
心变得如此黑,这样奴隶下属。
祝他早日失去工作,滚回枞南,变成穷光蛋,然后再被未婚妻甩掉。
心里骂完,舒爽不少。
秋亦余光瞥见叶佳给她带的晚餐,伸手一摸——早己凉透。犹豫片刻,还是起身放进微波炉。
等待的过程中,部门经理朱勇来了电话。
“朱经理,有什么事吗?”
“小秋啊,还在公司?我和我女儿在附近的商场,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全公司都知道朱勇一个大男人自己带着女儿,是个什么事都会依女儿的单亲爸爸。
她笑了笑,心想朱勇真是个不错的人,肯花时间陪自己的孩子,也关心自己的下属。
“谢谢朱经理,叶佳买了晚饭,我正准备吃呢,不去了。”
“你说的是那个实习生六点多买的晚餐?还没吃呢?肯定都凉透了!你快下来,吃点东西再继续工作!是不是很忙?我和小可给你送上去?”
微波炉的倒计时还有五分钟,胃里己经饿得隐隐作痛。难道真叫朱经理给自己送上来?当然不行了。
既不忍拂了朱勇的好意,又不想劳烦上司跑腿,秋亦只好对着电话那头温声应道:“好的朱经理,我收拾下就下来。”
她刚挂断电话,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阿周”两个字显现在屏幕上,她愣了愣,犹豫半会儿,接下。
“干嘛?”她没什么好气。
周蕴禾是公司的高级管理层不错,他心情一个不好可以马上开了她。她倒是从来不怕,要么摆出毕恭毕敬的假面,要么干脆连装都懒得装。
这种莫名的底气从何而来,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会真的对她怎样。
手机那头的人无视她的语气:“还在公司?”
“不然?没事我就挂了。”
“有事,来阿芙洛一趟。”
阿芙洛?秋亦眉头一挑,忽然来了兴致,靠在桌旁,悠悠地道:“周总晚上在那兼职?”
“……”
“没人点你,找我充个营业额?对不起了周总,我还没那个钱点您这身价的少爷。”
“你怎么知道点不起?说不定单独给你免费。”
尽管知道他是开玩笑,秋亦的脸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她暗自咬紧后槽牙。
阿芙洛,一家高级娱乐场所,取自古希腊爱神阿芙洛狄忒之名,但凡是光临的女顾客皆被奉为女神。
它提供怎样的服务不用多说,至于是否像表面说得那样正规只有圈里的人清楚。
公司最近接洽的跨国项目,对方派来的是一位女性代表。
对方很想见识下这里的“阿芙洛”,便特意选了阿芙洛这家会所洽谈。
散场后代表才发现,洗手时将戒指遗落在长廊尽头的卫生间,托周蕴禾返回寻找。
首到亲自到店,秋亦才明白他为何不找店内人员帮忙——整个会所竟无一位女服务员。
走廊两侧的包厢里隐约传出暧昧声响,任谁也不好意思贸然打扰。
秋亦来了,也取了,朝楼梯去,准备下楼。
会所装修得奢侈又华丽,处处可见象征着爱情的玫瑰。
秋亦多看了几眼盛开的玫瑰,是新鲜的真花,就像新鲜的爱情。
然而,没有哪朵花是永不凋谢的。
会所每天都要更换枯萎的玫瑰,就像这里轮换的“爱情”。
旧人刚走,新人就己就位,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循环。
这个念头刚起,秋亦就撞见走廊转角处,一对男女在暗昧的灯光下唇齿交缠,仿佛要将彼此拆吃入腹。
热吻当头,女人的手己经探进男人衬衫下摆。男人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软声低唤:“姐姐······”
这次是叫的哪个姐姐?
秋亦傻愣愣地看着,发现自己可笑至极。
先前那些刺向周蕴禾的话,现在全变成了扎回自己心口的针。
原来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傻乎乎地给这种地方贡献营业额。
她不想上前戳穿,就那样望着,挪不动脚步。
“认识?”有人走到身后来,声音她一听就知。
“嗯,男朋友。”自己一厢情愿的男朋友,秋亦不咸不淡地应道。没把话说完,她转身离开。
“怎么几年不见,眼光变得这么不好?”他语气轻松地调侃着。
“嗯,”秋亦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从来没好过。油腻、双眼皮太开,特别是那嘴角的痣,一靠近我就犯恶心,也不知道当初看上他什么……”
“这样有意思吗,秋亦。”周蕴禾打断她的话。
秋亦愣了一下,笑容挂不住了,她缓缓抬头看向周蕴禾:“你懂什么?”
谁能懂她,懂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懂她克制着心中的反胃,撑着要把恋爱的期限拖长的焦躁,懂她自暴自弃要把自己献出去的疯狂。
结果呢,她刚向爱情的魔咒宣战,就有人毫不留情地掐断它,让她继续深陷周而复始的沼泽之中。
这人偏偏还是周蕴禾。
你说她怎么不崩溃?
同时,她气自己不争气。
明明己经应下了朱经理的事,却因为周蕴禾一个电话就推得一干二净,还眼巴巴地赶过来。
这种召之即来的卑微姿态,连她自己都瞧不起。
像个傻瓜一样。
她好想为自己得傻放声大哭,但是不行,那样只会让她傻之又傻。
她拼命忍着泪,眼泪却还是不停往下掉。
模糊的视线里,周蕴禾走到一旁接电话。开头那一声“萧婷”她听得真切,只觉得心越发凄凉孤寂。
还在期待什么?他的关心从来都是别人的专属。即便偶尔施舍给她一点,也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
秋亦想,也许大学那一次爬山,如果不是萧婷让他背崴脚的自己下山,背她的估计是其他人了。
“……真的?……再等等,没那么快……”他渐渐走远,她听得不真切,“我知道……我不回去你能放过我?……”
秋亦心中没有起伏,抹去脸上的泪痕,弯腰拾起掉落的包,轻轻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几步,手腕被人攥住。
周蕴禾不知何时己经挂断电话:“我让陈楠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回是秋亦的嗓音变得沙哑,透着疲倦。
她甩开周蕴禾的手,自顾自地向前走。
“秋亦……”
“求你,我不想讨厌你。”
身后的人脚步一停,真的没有再跟上来。
秋亦的心口疼了一下,在门口站着的男公关的注视下离开。
从阿芙洛出来的秋亦,漫不经心地走着。
明天一天空出来了,她顿时觉得无事可做。
一家通明的小店令她停住前进的步伐。
她看了两眼,抬脚走了进去,从桌上取过一张红色的小票,用铅笔将几个数字填满,交给看报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