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像一道金色的利刃，斜斜地切在叶蓁蓁的眼皮上。她皱着眉，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宿命般的周一清晨，即使昨晚经历了航班延误的折磨，生物钟依旧冷酷无情地将她唤醒。
意识在混沌中挣扎，西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刺眼的屏幕光让她彻底睁不开眼。眯缝着眼，手指习惯性地戳开微信，准备例行公事般地浏览一遍工作群里的轰炸信息。
然而，置顶的私人聊天框上，一个鲜红的数字“1”格外扎眼。发信人：萧凛。
叶蓁蓁的瞌睡虫瞬间跑了一大半。她猛地坐起身，后背离开温暖的被窝，被清晨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哆嗦。心脏毫无预兆地加速跳动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这么早？是昨晚的事？还是工作出了什么问题？她甚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指尖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点开了对话框。
萧凛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左上角，信息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蓁蓁，下午三点左右，给你点了份小东西，前台收。”
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表情，没有称呼，甚至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利落。可叶蓁蓁的心跳却丝毫没有平复的迹象，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更大的涟漪。点东西？点什么？为什么点？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乱窜。她盯着那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试图从中解读出更深层的含义。是昨晚安抚她的谢礼？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强行按了下去。别瞎想！人家有家室！可能只是顺手的人情关怀，同事间的友好表示而己。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小小地反驳：只是同事，需要特意点东西送到公司前台吗？还这么早特意发消息告知？
这种不上不下的揣测让她坐立不安。回复什么好？“谢谢”？太生硬。“太客气了”？又显得自作多情。她删删改改，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啊？谢谢萧工！太破费了！”
发送出去后，她盯着屏幕，像是在等待某种审判。然而那边再没了动静。头像安安静静的，仿佛刚才那条消息只是她的幻觉。
一整天的工作，叶蓁蓁都有些心不在焉。键盘敲得噼啪响，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报表，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台的方向。那个“小东西”像一只无形的小爪子，在她心尖上轻轻挠着。到底是什么？一杯咖啡？一盒点心？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熬过了一个冗长的项目例会，熬过了和难缠客户的电话拉锯战，熬过了味同嚼蜡的午餐。当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终于跳到14：58时，叶蓁蓁几乎是弹射起步，抓起工卡就冲向了前台。
前台小妹正低头整理着快递单，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叶蓁蓁，脸上立刻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叶姐，你的闪送！刚送到，还凉着呢。” 她弯腰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印着精致甜品店Logo的纸袋，隔着柜台递了过来。
纸袋入手，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叶蓁蓁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袋子是半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装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透明塑料盒。盒子里，盛放着一块堪称艺术品的小蛋糕。
淡粉色的奶油慕斯如同少女的裙裫，层层叠叠地铺开，顶端点缀着几颗欲滴、红艳艳的草莓，新鲜的绿色蒂叶衬得它们更加娇艳可爱。慕斯层之间，还夹着细腻的草莓果酱和松软的戚风蛋糕胚。整个蛋糕小巧精致，散发着清甜的草莓香气，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但最吸引叶蓁蓁目光的，是贴在塑料盒盖内侧的一张小小的、同样印着甜品店Logo的卡片。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手写的字，墨迹清晰，带着点圆润的笔锋：
“给小猪。压压惊，甜一下。”
——给小猪。
叶蓁蓁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血液似乎全涌上了脸颊，耳朵尖也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昨晚……她好像确实在极度烦躁和困倦中，对他抱怨过一句“困得跟猪一样”？
前台小妹看着她捧着蛋糕、盯着卡片发愣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没说什么，又低头忙自己的去了。叶蓁蓁却觉得整个前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滚烫。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抱着那个沉甸甸（心理上的）的纸袋，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工位，像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
工位隔板不高，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同事好奇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纸袋。叶蓁蓁把袋子小心地放在桌角最不显眼的位置，心脏还在胸腔里不听话地狂跳。她盯着那个“给小猪”的卡片，手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纸面。一股混杂着巨大甜蜜和强烈不安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在她心里晕染开来，乱七八糟。
他怎么能……写这个？他太太……如果看到……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那层甜蜜的泡泡。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必须问清楚！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揣测下去！这暧昧不清的“小猪”称呼，这深夜的安抚，这突如其来的甜点，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缠得快要窒息。她需要明确的分界线，要么是安全的同事距离，要么……不，没有“要么”！那条戒痕就是铁证！
勇气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陡然飙升。她一把抓起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飞快地敲下那行盘旋在心头己久、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疑问：
“萧工……那个，谢谢你送的蛋糕！不过……你太太……不会介意吗？”
发送！
消息化作一个小小的气泡，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叶蓁蓁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完了，冲动了！太首接了！太冒失了！他会怎么想？会觉得被冒犯吗？会觉得她自作多情、甚至……有所企图吗？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煎熬。她不敢看手机，只能死死盯着桌角那块漂亮的草莓蛋糕，香甜的气息此刻却让她有点反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长达一个世纪。被她死死按在桌面下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持续不断的震动音！不是消息提示音，是……视频通话请求？！
叶蓁蓁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搏动起来。是他！他打视频过来了？！为什么？是要当面解释？还是……当面斥责她的僭越？
慌乱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捋了捋额前并不凌乱的碎发，又飞快地扯了扯身上那件普通的针织衫领口。镜子里的人脸通红，眼神慌乱，活像一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不行！太狼狈了！不能接！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颤抖着想要挂断。可就在那一刹那，一种豁出去般的破罐破摔情绪占了上风。问都问了，还怕接个视频吗？大不了就是社会性死亡！
指尖终究还是落在了绿色的接通键上。
屏幕闪动了一下，瞬间连通。萧凛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他应该是在办公室，背景是灰白的隔板和堆满书籍文件的架子。光线明亮，清晰地照出他的面容。头发有点乱，像是刚被手抓过，额角甚至一小撮不听话的呆毛。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领口微敞，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是不悦的表情。相反，他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弧度向上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甚至能看到右边一颗小小的、略显俏皮的虎牙。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整个人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眼睛弯成了两条细缝，眼尾挤出几道浅浅的、愉悦的纹路。那笑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爽朗、浑厚，带着强烈的感染力。
叶蓁蓁被他这副模样彻底搞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屏幕里那个笑得前仰后合的男人，准备好的所有尴尬和道歉的词句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噗……咳咳……”萧凛好不容易止住一点笑意，用手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屏幕里呆若木鸡的叶蓁蓁，努力想绷住脸，但嘴角还是忍不住疯狂上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笑意余韵：
“太太？什么太太？叶蓁蓁同学，你脑洞开得有点大啊！”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特意在摄像头前晃了晃。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屏幕的光线下，无名指根部光洁干净，那道困扰叶蓁蓁许久的、若有似无的白色戒痕，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见没？空空如也！纯天然，无添加！”他故意用一种夸张的、推销产品般的语气说道，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我母胎单身二十八年，哪来的太太？你倒是给我变一个出来？”
母胎单身……
哪来的太太……
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在叶蓁蓁的心坎上。屏幕里萧凛还在笑着，虎牙闪闪发亮，背景是办公室模糊的隔板，他晃着那只干净的手，反复强调着“无主之物”。
叶蓁蓁却像被施了定身法。血液先是猛地冲向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蛋，紧接着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冰凉。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席卷了她。她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戒痕”困住了那么久的傻子！
那困扰她数月、让她时刻警醒保持距离的藩篱，原来根本不存在！只是一道早己愈合的旧痕，一次灯光和角度造成的误会！
“我……”她终于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却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羞赧，“我……我看错了？你无名指上……不是有……”
“哦！你说那个印子？”萧凛恍然大悟，笑容收敛了些，但眼底的促狭依旧明显，他放下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那是以前大学傻乎乎戴装饰戒指戴的，戴了挺久，勒出来的印子，早就不戴了。怎么？就因为这个，你就给我安排上‘己婚’人设了？”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戏谑，“难怪之前跟你聊点别的，你总是一本正经地绕回工作。叶同学，你这观察力，有点偏科啊！”
他每说一句，叶蓁蓁的头就往下垂一点，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桌子里。羞耻感像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快要把她蒸熟了。她只能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布料。
“对……对不起……”她声音细若游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我误会了……太尴尬了……”
“哈哈哈！”萧凛再次被她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逗笑了，笑声爽朗地穿透听筒，“行了行了，误会解开了就好。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玩味的笑意，“‘给小猪’这称呼，看来没白叫，挺贴切嘛，笨笨的。”
“喂！”叶蓁蓁猛地抬起头，羞恼地瞪向屏幕，脸颊还红得滴血，但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好了，不逗你了。”萧凛收敛了过分夸张的笑容，但眉梢眼角依旧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目光透过屏幕落在她脸上，似乎比平时更专注了一些，“蛋糕吃了吗？特意挑的草莓的，压压惊，顺便……给某只被自己吓到的小猪补补脑子？”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亲昵的调侃。
叶蓁蓁的心，在那带着笑意的注视和“小猪”的称呼里，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巨大的尴尬和羞赧之下，一种隐秘的、无法言喻的欢喜，像深埋在灰烬下的火星，被风一吹，骤然亮起，然后猛地燎原开来，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那欢喜如此汹涌，如此滚烫，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屏幕里，萧凛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身后有人影晃动了一下，隐约传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得，被抓壮丁了。”萧凛无奈地耸耸肩，对着镜头快速说道，“蛋糕记得吃，凉了口感就不好了。回聊！”他对着镜头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笑容依旧灿烂，随即画面一黑，视频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