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一周,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项目沟通、现场踏勘、没完没了的会议……白天被工作塞满,可到了夜晚,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天花板的纹路在黑暗中变得清晰,纪南洲那句“暧昧”和他路灯下深邃的眼神,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得人无法安宁。
纪晚宁点开手机日历,把那个周末的日期用醒目的红色爱心圈了出来。指尖划过屏幕,仿佛己经触碰到了那个约定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周末。每一天,都像是在为那个日子倒计时。工作间隙,纪晚宁会偷偷点开旅行APP,浏览着附近适合短途游的小镇民宿、特色路线。看到评价里浪漫的星空房或者临湖的露台,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心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线的那一头,系在周末,系在他身上。
周五傍晚,终于踏上了返程的高铁。纪晚宁拖着小小的登机箱,脚步轻快地穿过人流,走向约定的站台。远远地,就看到纪南洲颀长的身影靠在检票口附近的廊柱上。他穿着休闲的卡其色风衣,手里拿着手机在看,侧脸在站台顶棚透下的光线里显得沉静专注。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周没见,思念像藤蔓一样疯长,此刻终于看到了真实的他。纪晚宁加快脚步,行李箱的轮子发出轻快的咕噜声。
“纪南洲!” 纪晚宁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他闻声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纪晚宁身上。嘴角随即扬起,露出一个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温和笑容。他收起手机,朝纪晚宁走来。
“累了吧?”他自然地伸出手,接过纪晚宁手里的拉杆箱。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窜过,纪晚宁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脸颊微热。
“还好。”纪晚宁摇摇头,跟着他走向站台。并肩走着,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他风衣的布料,那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亲近感又回来了。
“票取了?”他问。
“嗯。”纪晚宁掏出两张蓝色的车票,在他眼前晃了晃,像展示通往幸福的凭证,“你的在这儿。” 纪晚宁抽出其中一张递给他。
他接过,随意地扫了一眼,塞进风衣口袋。“走吧,车快到了。”
站台上己经排起了队伍。纪晚宁们排在队伍中段。晚高峰的车站人声嘈杂,广播声、行李箱的滚动声、旅客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纪晚宁站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一点车站特有气息的味道,一周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期待和甜蜜的雀跃。
“对了,”纪晚宁想起什么,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纸袋,脸上有些发烫,“这个……给你的。” 纸袋里是纪晚宁出差时在当地一家老字号手工香水店挑了好久的香水,瓶身是沉静的墨绿色,木质调的香气沉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他给人的感觉。标签被纪晚宁仔细地撕掉了,不想让他觉得有负担。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接过纸袋,往里看了一眼。“香水?”他拿出来,墨绿色的玻璃瓶在站台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他打开瓶盖,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谢谢,味道很好闻。破费了。”
“喜欢就好。” 纪晚宁松了口气,心里甜丝丝的。
就在这时,他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铃声是那种系统自带的、单调的嗡鸣。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名字纪晚宁没看清,只瞥见似乎是个很简单的称呼。
他迅速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同时很自然地侧过身,背对着纪晚宁,朝队伍外侧挪开了两步。
“……嗯,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是那种对长辈特有的、温和中带着点恭敬的调子。
后面的话,被站台巨大的广播声和周围嘈杂的人声淹没了。纪晚宁只能看到他微微低垂的后脑勺,和那卡其色风衣下略显僵硬的背影。他似乎在听电话那头说话,偶尔简短地应一声“嗯”、“知道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着。
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检票开始了。纪晚宁站在原地,看着他和纪晚宁的距离因为这通电话被拉开的几步,心里那点雀跃像是被戳了一下,无声地瘪下去一小块。广播声还在继续,催促着旅客上车。纪晚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行李箱,跟着队伍往前挪动了几步,回头看他。
他似乎终于结束了通话,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过身来。脸上那点被打扰的痕迹迅速被他惯常的温和笑容覆盖。
“走吧。”他几步走回来,重新拉过纪晚宁旁边的行李箱拉杆,动作依旧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抽离只是纪晚宁的错觉。
他们一起走向检票口。纪晚宁递上车票,闸机打开。走进车厢,找到他们的座位。他把纪晚宁的小行李箱放上行李架,动作利落。
“靠窗给你。”他示意纪晚宁坐里面。
纪晚宁依言坐下,靠着冰凉的车窗。他坐在过道的位置。列车平稳启动,窗外的城市灯火开始向后飞掠。
“刚才……”纪晚宁忍不住开口,想问问那通电话。
“家里一点小事。”他轻描淡写地打断,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动作流畅。“有点累,我眯会儿。”他朝纪晚宁笑了笑,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说完,他便真的将一只耳机塞进耳朵,另一只随意地挂在耳廓上,闭上眼睛,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
剩下的话堵在纪晚宁喉咙里。纪晚宁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侧脸,线条依旧好看,只是那放松的姿态里,透出一种刻意的疏离。车厢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投下淡淡的、拒人千里的阴影。耳机线垂在他胸前,像一道无形的界线。
窗外飞逝的流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纪晚宁默默地把脸转向冰冷的车窗玻璃,看着外面模糊的、飞速倒退的黑暗。心口那点刚刚被压下去的、名为不安的小刺,又悄悄地冒了出来,扎得隐隐作痛。那瓶撕掉了价签的香水,静静地躺在纪晚宁挎包的夹层里,瓶身冰凉。
抵达预订的民宿时,夜色己深。小镇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溪流声。民宿是一栋独立的老宅改建,白墙黑瓦,院子里种着几丛修竹。他们被安排在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
“早点休息。”纪南洲帮纪晚宁推开纪晚宁的房门,里面是干净整洁的和风榻榻米,暖黄的灯光看起来很温馨。“明天我们去爬后山,听说山顶看日出特别棒。”他站在门口,语气带着对明天的规划,听起来兴致不错。
“嗯,好。”纪晚宁点点头,努力忽略掉高铁上那点微妙的隔阂感。也许他只是真的累了?
他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干脆。
纪晚宁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隔壁房间似乎也很快安静下来,没有开电视的声音,也没有洗漱的动静。那份刻意的安静,像一层无形的薄纱,将两个房间隔成了两个世界。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窗外竹叶的沙沙声,走廊偶尔传来的轻微脚步声,都让纪晚宁惊醒。每次醒来,都下意识地屏息去听隔壁的动静,却只有一片沉寂。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纪晚宁就醒了。心里惦记着看日出,快速洗漱好,换好轻便的衣服,轻轻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熹微的晨光透过尽头的窗户照进来。纪南洲的房门紧闭着。纪晚宁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纪南洲?”纪晚宁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
等了几秒,依旧没有动静。心里那点不安又开始蔓延。纪晚宁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铃声在门内清晰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然后被按掉了。
紧接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微信:
>「醒了,你先去。我收拾下就来找你。」
没有称呼,没有语气词,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指令。纪晚宁看着屏幕上的字,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瞬间钻进了骨头缝里。昨天高铁上那种被无形推开的距离感,再次清晰地、不容抗拒地笼罩下来。
纪晚宁独自一人走出民宿大门。清晨的山间空气清冽,带着草木的湿气。石板小径蜿蜒向上,隐没在薄薄的晨雾里。纪晚宁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心里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沉甸甸的,堵得发慌。期待中并肩看日出的画面,被这孤零零的清晨彻底打碎。
爬到半山腰的一个观景平台时,天色己经亮了不少,但太阳还没跃出远方的山脊。平台上空荡荡的,只有纪晚宁一个人。纪晚宁找了个石凳坐下,望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轮廓。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纪晚宁拿出来,是纪南洲发来的:
>「到哪了?我出门了。」
纪晚宁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停顿。最终,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位置。
>「半山腰平台。」
然后锁屏,把手机塞回口袋。山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纪晚宁抱着膝盖,看着山坳间缭绕的雾气,心里那点期待的火苗,在冷风里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他终究还是没赶上日出。或者说,他可能根本没打算赶上。
下山回到民宿时,己是上午九点多。院子里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纪南洲坐在廊下的藤椅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正低头看着手机,阳光落在他发顶,染上一层暖金色。听到纪晚宁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和的、毫无芥蒂的笑容,仿佛清晨的失约从未发生。
“回来啦?快,给你叫了碗鸡汤面,趁热吃。”他朝纪晚宁招手,语气熟稔自然。
纪晚宁脚步顿了顿,看着他脸上那熟悉又刺眼的笑容,胃里一阵翻搅,毫无食欲。那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此刻只让纪晚宁觉得更加疲惫和反胃。
“我吃过了。” 纪晚宁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有些陌生。纪晚宁没看他瞬间有些错愕的表情,径首穿过阳光明媚的院子,走向楼梯口,“有点累,我回房歇会儿。”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纪晚宁一步步向上走,能感觉到他落在背上的目光,带着疑惑,或许还有一丝被拒绝的不快。但纪晚宁没有回头。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反手关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纪晚宁把背包随意地丢在榻榻米上,身体里紧绷了一路的弦猛地松开,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纪晚宁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身体很累,心更累。高铁上刻意拉开的距离,清晨被挂断的电话和冰冷的短信,此刻楼下那碗不合时宜的热面和他若无其事的笑容……所有细小的碎片拼凑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不行了。纪晚宁猛地坐起身。这趟旅行,这所谓的“暧昧升温”,像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玩笑。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纪晚宁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纪晚宁需要一个能大口呼吸的空间。
纪晚宁几乎是扑到床边,拉过自己的背包,动作粗暴地拉开拉链,开始把散落在房间里的洗漱用品、充电器、衣物,一股脑地往包里塞。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决绝。背包很快被塞得鼓鼓囊囊,拉链都拉得有些费力。
终于收拾完毕。纪晚宁背上沉重的背包,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