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呢？
万一见了面，他嫌我长得不好看怎么办？我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脸还有点圆……叶蓁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万一他嫌我身材不够好怎么办？不够高，腿不够长，腰也不够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宽松卫衣的身体。
万一……他觉得我真人没有网上聊天那么有趣，觉得失望了怎么办？万一……那层隔着屏幕的美好滤镜，在现实的日光下，碎得一塌糊涂怎么办？
这些“万一”像无数只黑色的蝙蝠，在她脑子里疯狂乱撞，发出刺耳的噪音。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太阳笑脸，只觉得刺眼无比。
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字：“那个……萧凛，我……”
她想说“我临时有点事”，或者“要不改期吧”。任何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种即将被“审判”的恐惧的借口都好。
消息还没打完，萧凛的新消息却先一步跳了出来。仿佛隔着屏幕，也感知到了她此刻的退缩。
“蓁蓁，” 他叫她的名字，语气似乎比平时郑重了一些，“别紧张。”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双沉稳的手，轻轻按在了她慌乱的心跳上。
“我知道见面可能会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毕竟隔着屏幕聊了这么久。” 他继续发来文字，速度不快，似乎字斟句酌，“但我保证，我只会比网上更……嗯，更真实一点？也许没那么会逗你笑，但绝对是同一个我。”
叶蓁蓁看着那行字，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一点点。但恐惧的根须依旧深扎。
“这样，” 萧凛的提议紧跟着来了，“也别想着什么正式见面了，压力太大。就当是……一个老朋友去我的地盘玩两天？我带你逛逛S市，吃点好吃的，放松一下。别给自己太大包袱，嗯？”
老朋友……
这三个字像一道安全的缓冲带，给了叶蓁蓁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台阶。她看着屏幕上那带着安抚意味的文字，想象着他此刻可能也在屏幕那边，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表情。狂跳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平复下来。那巨大的恐慌气球，似乎被戳破了一个小口子，慢慢地开始泄气。
她删掉了对话框里没打完的退缩话语。指尖悬停片刻，最终敲下：
“好。那……S市见？”
“S市见，小猪。”他回复，后面依旧跟着那个温暖的太阳笑脸。
叶蓁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不知何时，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窗外，C市午后的阳光正烈，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她看着那跳动的光斑，心底那根被恐惧绷紧的弦，终于缓缓地、试探性地松弛了一点点。
时间被焦虑拉成了粘稠的糖丝。距离S市的周末，只剩下最后三天。
叶蓁蓁觉得自己像一根被不断拧紧的发条，随时可能“啪”地一声彻底崩断。手机屏幕成了她情绪的晴雨表，萧凛的头像每一次亮起，都能让她心跳加速好一阵，可紧跟着，那密密麻麻的“万一”就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完了完了，琳琳！”午休时间，叶蓁蓁抱着手机，整个人瘫在办公椅上，像条被晒干的咸鱼，“我又把天聊死了！他问我高铁几点到，我回了个‘三点’，然后加了个句号！句号啊！他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冷淡？特别不想去？”
视频那头，闺蜜林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屏幕：“叶蓁蓁！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人家就问你个时间！你脑子里那台‘万一’牌复读机能不能歇会儿？深呼吸！给我笑一个！想想你的草莓蛋糕！想想你的‘晚安小猪’！”
叶蓁蓁勉强扯了扯嘴角，比哭还难看：“草莓蛋糕……晚安小猪……琳琳，你说他要是见了面，发现我真人跟‘小猪’这个可爱的称呼完全不符怎么办？我脸圆，腿短，腰上还有肉……”
“打住！”林琳厉声喝止，“叶蓁蓁同志，请你立刻停止这种自我贬低的犯罪行为！你多可爱啊！元气满满，笑起来甜死人！再说了，”她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万一他本人是个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一百八、头顶地中海的技术宅呢？矮矮，胖胖，那你岂不是血赚？”
“噗——”叶蓁蓁被这极具画面感的描述逗得破功，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心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点点，“去你的！他才不会！”
“这不就结了？”林琳摊手，“最坏也就是个‘见光死’，死心了总比你现在这样七上八下吊着强！机票酒店都订了，临阵脱逃算怎么回事？勇敢点！冲！姐妹看好你！”
在林琳无数次“血赚”和“见光死”的洗脑式打气下，叶蓁蓁那摇摇欲坠的勇气，总算被强行粘合了起来。然而，当周五下午真正来临，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C市高铁站的检票口前，看着汹涌的人潮，那种灭顶的恐慌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手指冰凉，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和萧凛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小时前，她发了个“准备出发啦”的小兔子表情，他回了个“路上小心，车站见”的太阳笑脸。此刻，这笑脸却像一根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要不……就说临时有急事？项目出了问题？家里水管爆了？任何借口都好！只要不用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审判”。叶蓁蓁开始幻想着时光倒回到刚约好的时候，只有期待，没有紧张。
手机震动，是林琳的夺命连环call。
“喂……”叶蓁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哭腔。
“到哪儿了？进站没？别告诉我你现在在出租车上准备掉头回家！”林琳的声音穿透力十足。
“我……琳琳，我害怕……”叶蓁蓁看着近在咫尺的检票口，像看着深渊的入口。
“怕个球！”林琳在电话那头咆哮，“叶蓁蓁我告诉你，你现在要是敢怂，我立马买票杀到C市把你打包扔上高铁！想想你的草莓蛋糕！想想他叫你小猪！想想你这一个多月魂不守舍的样子！值得吗？就为了这点胆怯？给我进去！抬头挺胸！他要是真长得歪瓜裂枣，你就当作是去S市免费旅游了，姐给你报销火锅钱！冲！”
林琳的“歪瓜裂枣论”和“火锅报销”像一针强心剂，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荒谬喜感，奇异地驱散了部分恐惧。叶蓁蓁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身份证拍在了闸机的感应区。
“嘀——请通行。”
机械的女声像是命运的宣判。她拖着行李箱，汇入了奔向站台的人流。高铁飞驰，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叶蓁蓁靠着车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一片湿滑。她一遍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就当见个老朋友，就当免费旅游，就当……看看那个“歪瓜裂枣”到底有多歪。
S市北站。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潮湿的、属于南方城市的味道。叶蓁蓁站在出站口熙攘的人群边缘，紧紧攥着行李箱拉杆，指尖用力到泛白。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萧凛几分钟前的消息：“到了？我在A3出站口，星巴克外面等你。”
A3口……星巴克……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挪动着脚步。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慌乱地搜寻。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视野一点点清晰。星巴克墨绿色的遮阳棚下，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脚上是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个子不算特别高，但很挺拔。头发是清爽的短寸，侧脸的线条……嗯，下颌线不算刀削斧刻，甚至有点圆润的弧度。鼻子很挺，但也不是那种特别精致的挺。整个人……怎么说呢？和她想象中的“完美男主角”相去甚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没有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冲击力。
可就在看清他侧脸轮廓的瞬间，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雀跃感，毫无预兆地从叶蓁蓁心底最深处“砰”地一声炸开，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像沉闷许久的天空，突然被一道温煦的阳光劈开。林琳的“歪瓜裂枣论”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又踏实的念头：是他。这就是萧凛。
她停下脚步，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
萧凛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确认的微怔，随即，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真实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那笑容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瞬间驱散了叶蓁蓁心头最后一点冰冷的不安。他眼睛弯起，露出那颗她曾在视频里见过的小虎牙，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带着点笑意，比语音里更低沉、更真实，像大提琴的弦轻轻拨动。
叶蓁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排练好的开场白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下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视线下移，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鬼使神差地，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极其缓慢地、带着点孤注一掷的试探，伸出自己微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萧凛的手似乎顿了一下。
叶蓁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触电般想缩回。完了！太唐突了！
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逃离的刹那，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稳稳地、完全地包裹住了她试图退缩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滚烫的温度。
“这就牵上了？”萧凛低沉的、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瞬间爆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颊和慌乱躲闪的眼睛，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小猪蹄捏这么紧，怕我吃了你吗？”
那熟悉的调侃语调，带着真实的体温和触感，像电流瞬间击穿了叶蓁蓁。巨大的羞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眩晕的甜蜜感同时击中了她。她下意识地、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娇嗔，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捶了一下。
“谁怕你！”声音细弱蚊蝇，底气不足。
萧凛闷声笑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握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紧了紧。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她另一只手里的行李箱拉杆，牵着她，转身汇入人流。
“走，带你去酒店安顿。”
叶蓁蓁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掌心相贴的地方，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她整条手臂都微微发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和掌心的纹路，带着一种陌生又令人心悸的亲密。周围喧嚣的人声、车站广播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打着鼓膜。
她偷偷抬眼，看着萧凛线条不算完美却异常真实的侧脸轮廓，看着他专注看路时微微抿起的唇线，看着他握住自己手的、坚定而温暖的手掌。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顶棚洒落下来，在他发梢跳跃，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踏实感和近乎虚幻的幸福感，像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将她整个人包裹。那些关于长相、身材的焦虑，那些关于“万一”的恐惧，在这一刻，在这个真实的、牵着她手的萧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可笑。
原来，心动的感觉，真的可以超越一切预设的条条框框。
原来，见到他，仅仅是见到他，就能让她如此、如此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