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藏在书架下,紧紧攥着竹简和包裹,一本《金刚经》从攥紧的包裹中掉在地上。
书页散开,露出夹在里面的黄页,“千万不要接触《黄泉录》”几个大字在黄页上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黑影终于消失了。
雨声不仅还在下,还越下越大,一丝一丝打在裴秀的心中,打得他慢慢放松手上攥紧的包裹。
雨幕后突然多出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不是汉文,也不是梵文,更不像用正常部位发出来的声音,音节古怪的更像喉咙深处的肉瘤所用力挤压出来的。像有人被水呛着,在水中吐泡泡一般。
顷刻间,燃烧的蜡烛在最后一刻绽放了自己,残破的身躯化成一摊烂泥,将自己的身躯倒映在暮色中,周围的事物又沦陷在黑夜中舞蹈。
于是他又点起一支蜡烛。
橘色的火光漫向指尖,照亮了周围的书架,那些经卷正在迎着风微微起伏,仔细看,每一本书的书脊上都点着一朵莲花,只是花瓣的边缘墨色发绿,慢慢晕开。
鬼使神差地,裴秀竟然走向了墙角边的铜镜,那是一面黄铜古镜,镜面微微蒙着水汽。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看见自己脸色惨白,鬓角挂着冷汗,右眼下方不知何时多了抹淡青色的痕迹,像片刚绽出的莲花瓣,摸上去微微发烫。
裴秀控制不住身体猛的往后退,撞倒了几座书架,“哐”的一声,竹简散落一地。
他借着摇曳的火光,能够细细地看到铜镜后面所刻的字,“镜中非我,水中之影。”
蜡烛又一次熄灭了。
藏经阁又一次陷入黑暗,窗外的残月斜射进来。
刚才的诵经声更近了,仔细一听,就在夹层里,随着木头被蛀空所发出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的小爪子在抓地板。
裴秀慢慢地退后,摸到墙角的扫帚,不自觉攥紧了木柄,掌心的汗让木头变得滑腻。
他竟突然想起船夫,那个在渡口对他笑的汉子,掌心里也有个肉瘤,当时他还以为是老茧,现在回过头才意识到,那肉瘤的形状和老僧眼窝里的青玉莲一模一样。
“咚。”
有东西从房顶上掉了下来,落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他被吓得一激灵,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一处。
借着月光,他看清那竟是一串佛珠,似乎是紫檀木的,每一颗珠子上都刻印着佛像。
可此刻佛像的脸都变了形,眼睛突出来,嘴巴裂开,裂到耳根,如此诡异。
他终于是忍不了心中的恐惧了,顺势就抓起散落的竹简塞进怀里,跌跌撞撞地跑向楼梯。
在经过弥勒佛像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佛像的肚子裂开一道裂缝,里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木牌,最上面的,赫然是“裴秀”两个大字,刻上的朱砂还没有干,渗入进木头的纹路。
楼梯在脚底下摇晃,发出“吱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裴秀大步迈开腿跑着,一刻也不敢回头,只听见“啪嗒”一声,一滴黏稠的液体滴在他的后颈上,又腥又甜,与《黄泉录》上的暗红一模一样。
他冲下藏经阁,穿过空旷的前殿,寺门依旧掩虚着,铜管随风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放生池里的水也早己变成暗红色,无数血沫如同在鄱阳湖中一般浮出。
裴秀跌跌撞撞地冲出寺门,跑下石阶,首到踩上渡口的跳板,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半片竹简。
竹片上的文字在月光下泛着红光,最后几个字清晰可辨:“三日后,月出则莲绽。”
细细一听,鄱阳湖的呜咽伴着风声更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湖底的暗流,慢慢爬向岸边,接着吞噬岸上的所有事物。
裴秀回头望了眼伏龙寺,伏龙寺寂静无声,藏经阁的窗口漆黑一片,只有那面铜镜的在月光下反光,像只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摸了摸右眼下方,那片青莲斑痕更烫了,像有颗种子正在皮肤底下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