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的鞋底在石阶上磨出了洞。
逃出密道的第三个清晨，他终于在云雾里看见了龙虎山的轮廓，七十二峰像是浮在半空，山间隐约露出道观的飞檐，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里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是有光在铃上流动。
“此处不对劲。”
裴秀攥紧袖中的断莲刀，能感觉到《黄泉录》在怀里发烫。
山路上的碎石映蒙着他的影子，如同泛着层雾，而那些道旁的古松，长相奇异，富有灵气，似乎马上就要活过来。
半山腰的三清观外，两个穿道袍的童子正在扫落叶。
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像镜面倒影，连扬起扫帚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看见裴秀时，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施主可是来寻找清玄道长的?”
左边的童子随后开口道，
“道长在丹房中打坐，让我们在此等候。”
右边的童子随即补上一句，
“但想见道长需解影语，施主若答不上来，恐怕是见不到道长。”
裴秀的右眼突然发烫。
他看见两个童子的影子在地上慢慢融合，化作个青黑色的人形，影子的右手握着柄桃木剑，剑尖正对着他的脚踝。
“什么是影语？”
他刻意放慢呼吸，在包裹中指尖摸到《黄泉录》的竹简，那些非人文字正在掌心微微发亮，像在提示什么。
左边的童子弯腰捡起片落叶，叶片在他掌心化作半朵青莲花，
“影随形，形逐影，若要见三清，先问影中景。”
右边的童子接过莲花状的叶片，并将叶片撕碎。
“可问你，在镜中的影子现在在何处。”
裴秀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在昨夜歇脚的山神庙中确实在铜镜中见到一个身影。
对方穿着龙虎山的道袍，正站在三清殿前，手里捧着半块焦黑的骨头，像极了苏武给苏夜的那截影骨。
“在……三清殿前。”
裴秀站在原地看着两个童子，如实回答，此刻他的掌心微微发烫，竹简振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两个童子的脸色同时变了。
他们的影子突然从地上站起，挑起那把柄桃木剑，首指裴秀要害处。
他下意识举起《黄泉录》，竹简发出的金光瞬间将影子弹开，柄桃木剑被弹飞到一旁。
“果然是《黄泉录》的持有者。”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观内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让他进来吧，你们留不住他。”
两个童子瞬间僵住，他们低着头往两侧退，露出身后的殿门，门楣上刻着三清像。
丹房中弥漫着檀香混着香烛燃烧的药香。
裴秀走到门口，见一位白发老道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身前案几摆着朱砂、黄符，左手边放着握着柄桃木剑，剑身刻满云纹，似乎道教正统的辟邪剑。
“清玄道长？”
裴秀轻叩门板，声音放得缓慢，
“晚辈裴秀，奉忘忧药铺老掌柜之命，来取镇影符。”
道长睁眼，目光沉静如古井，
“老掌柜托人送的信，贫道己经收到。”
他应该就是清玄道长，龙虎山“符箓派”的传人，专攻驱邪镇煞之术。
裴秀取出《黄泉录》与老掌柜托付的半块影骨，
“晚辈受托来取镇影符，还望道长指点化解影煞之法，解救苏姑娘。”
道长站起身，接过那块影骨和竹简，指尖轻抚的同时眉头微微皱起。
“此乃影煞侵骨之象，是外道以活人精魄饲炼的邪物。”
“且此书戾气颇重，施主携带多日，竟能守住心神，不易。”
他拿起案上的黄符，用毛笔笔蘸了点朱砂，
“施主先随贫道去三清殿，借镇元镜照一照，看看你体内影煞的深浅。”
三清殿庄严肃穆，三清像金辉熠熠，手持法器，目光悲悯。
殿中央悬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光洁，边缘刻着八卦符文。
“站到镜前。”
清玄道长手持桃木剑，剑尖指向镜面，
“放松心神，无论看见什么，莫要惊慌。
裴秀依言上前，镜中立刻映出他的身影。
奇异的是，镜中自己的右眼并无青莲斑痕，影子也与现实无异，只是镜中三清像的手中，多了几枚从未见过的符文，闪烁着淡金色的光。
“奇怪。”
清玄道长沉吟道，
“镇元镜能照出一切邪祟，为何你的影煞……”
“嗯……有可能镇元镜找不出影煞，是因为三清殿内的法光在压制它。”
“这是我派传承的阴阳诀，能引阳气入体，逼出影煞，只是……”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庭院中的松树枝叶剧烈摇晃，投在地上的影子竟扭曲成青黑色，像无数条藤蔓在蠕动。
“是影渊的气息！它感应到镇元镜的光芒，在冲击山门！”
清玄道长脸色一变，七星剑在掌心运转。
裴秀看向镇元镜，镜中地面的青黑雾气突然沸腾起来，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抓向镜中自己的影子。
现实中，他的影子也跟着晃动，指尖的莲花印亮得刺眼，与镜中的雾气产生共鸣。
“快持此符！”
清玄道长将一张绘着北斗七星的黄符塞给他，
“默念清心咒，守住心神！”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他踏起七星步，剑指虚空，随着口诀响起，殿内的烛火突然亮起金光，照得镜中的黑手微微退缩。
镜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隐约能看见雾气深处有座倾斜的塔。
裴秀握着黄符，感觉《黄泉录》在怀里发烫，竹简上的文字浮现在空中，与清玄道长的口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青金色的光壁。
“原来如此……”
裴秀突然明白，
“《黄泉录》的文字，能与道家符咒产生共鸣。”
他将竹简对准镇元镜，金光与青光交融，镜中的黑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瞬间溃散成无数黑点，被光壁吸了进去。
庭院中的狂风渐渐平息，松影恢复正常，只有镜面上，多了一道极淡的裂纹，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撞过。
“影渊的力量比贫道预想的更强。”
他将那卷《阴阳诀》递过来，
“此诀中有你所需要镇影符，能够暂时压制影煞，只是需要彻底根除，需找到影渊的渊眼。老掌柜应该告诉过你，渊眼与守印人的血脉相连。”
裴秀接过帛书，指尖触到上面的文字，竟与《黄泉录》的某段记载隐隐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