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昌五年深秋，鄱阳湖热的如同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逐渐泛起白雾。
广阔的天空倒映在鄱阳湖中，此时一只乌蓬船淌过片片水中的云彩，在天空中激荡起阵阵波纹。
裴秀弯曲着身子坐在摇摇晃晃的船尾，汗水己经浸湿了青布长衫，黏在背上就像一层湿纸。
他手里默默拿着伏龙寺住持的推荐信，信封的边缘被捏出几道褶皱。
这是他落第之后最后的指望了，倘若还能够在寺中借个清净看温书，那指不定来年的功名就是自己的了。
“先生，看你那么炎热，喝口凉茶吧。”渔夫此刻正递过来一碗盛着水的粗瓷碗。
“哦哦哦，真是谢谢了”裴秀朝着渔夫扬起嘴角笑了笑，道谢道。
想到自己离乡三年来在科举考试中处处碰壁，而家里己无力支持自己在仕途中继续走下去，心里的风浪无声地翻涌着，他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尽是无奈与苦闷。
裴秀刚刚接过碗，只见船身猛地一震。
这不是来自涌起波浪的摇晃，此时湖面上风平浪静。
这似乎是从湖底传来的沉闷的悸动，像有一头巨兽在湖底翻身。
他霍然抬头，皱着眉头看向远处的水面。
怪事发生了。
原本平静无比的湖面，此刻像一口正在沸腾的铁锅，但是却又没有冒泡，成千上万细细密密的血沫，湖中瞬间被染成血腥的血色。
血沫黏在船板边缘，散发出铁锈混着腐肉的腥气。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渔夫的嘴角带着声音微微发颤，手里的船桨“哐当”掉在船底。
他佝偻着身子，死死盯着水面，咽了一口唾沫，“老一辈说过如果遇到‘水沸’，那一定是惹怒了湖底的龙王了，龙王一定是要来收人了。”
裴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曾经读过些杂记，说鄱阳湖底有“彭蠡巨泽”，藏着上古神怪，但那些终究是志怪传说。可眼前的景象，却比任何文字都要惊悚。
他愣着神，不知道做什么，只是紧紧抱着自己装有仅剩几本书的包裹，身上的汗一大片地流着。
不远处，几条小渔船像受惊的水鸟，慌不择路地往岸边划。
其中一条船上，渔民们正围着个刚捞上来大件的东西惊呼。那是件青铜器，形状像只扭曲的三足鼎，鼎身刻满了螺旋状的纹路，细看却不是任何己知的文字，倒像是无数条首尾相接的蛇，似乎在金属上活了过来。
“那是……”裴秀刚要开口，偶然间瞥到渔夫的手。
渔夫正在死死抓着船头，指节泛白。他的掌心赫然长出个核桃大的肉瘤，像心脏一般，一下一下蠕动着，肉瘤表面的皮肤薄的发亮，隐约能看见里面淡青色的筋络在抽搐。
裴秀想起渔夫刚才给自己所递的碗，胃里一阵翻涌。
“师傅……你的手这是……”
渔夫猛然的转过头，浑浊的眼里闪起一丝异样的光。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黄黑的牙齿。
“哦这个呀，这个是老毛病了，湖里的湿气比较重，长了个瘤子而己。”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将那肉瘤按了下去，那肉瘤被按扁，瞬间又弹了回来。
就在这时，那艘捞到青铜器的渔船传来凄厉的惨叫。
裴秀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围着青铜器的渔民，此刻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一个个往水里跳。
他们面无表情，如同僵尸一样动作僵硬，湖水没到胸口时，还在往下沉，首到头顶没入殷红的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波澜。
而那只青铜器，被遗落在船板上，鼎身的蛇形纹路仿佛更清晰了，甚至在阳光下微微蠕动，似乎那一只蛇就要跳出来。
渔夫突然站起身子，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岸上那些诡异的事，眼中无神，转过船头来向着伏龙寺的方向划。
他的动作不再佝偻，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僵硬。
裴秀装作没有看到刚才的情况，看向伏龙寺的方向，可是那止不住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的慌张。
偶然间，裴秀看向船夫脖子上的褶子，不知是不是错觉，竟隐隐透淡淡青色的微光。
船继续在“沸腾”的湖面上行驶，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伏龙寺越来越近。
那座建在湖岸峭壁上的古寺，此刻在殷红的水光映照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猎物上门。
裴秀握松了袖中的荐信，低下头才察觉那信纸边缘的棱角硌得手指发红。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没有肉瘤，没有任何异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右眼有点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眼中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