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对于地表世界而言,是星辰与月光的交替。
而在这座代号“长城”的地下神迹中,夜,只是一道指令。
当穹顶之上,那亿万盏模拟太阳的照明阵列,光芒由刺眼的纯白缓缓转为柔和的深蓝时,第一个“夜晚”降临了。
数百万名卫士,在经历了震撼、重组、分配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可以躺下的时刻。
但无人能眠。
……
“长城”中枢指挥中心。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数据流淌时微弱的电流声。
陆国锋上将站在一面环形光幕前,光幕上没有宏观的工程进度,也没有战略地图。
有的是上百万个不断闪烁的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名卫士。
光点旁,是瀑布般刷新的实时生理数据流:心率、皮质醇水平、眼动频率、脑电波峰值……
冰冷,精准,毫无隐私可言。
“【天机】。”陆国锋的声音平静。
“在。”电子合成音回应。
“调出‘高价值目标’心理应激反应曲线。”
瞬息之间,光幕画面切换,上百个光点被放大,它们的数据流被并列在一起,形成一片波涛汹涌的彩色海洋。
大部分曲线,都呈现出高度的紧张与不安。
只有少数,较为平稳。
陆国锋的目光,落在那条异常平稳的曲线所对应的名字上。
陈默。
雪狼特种大队,前一级军士长。
陆国锋的眼中,没有欣赏,只有评估。
他在评估一枚关键棋子的稳定性,在末日真正降临前,这枚棋子是否会因为提前知晓一切,而提前锈蚀。
……
【掘进第一师】第七营,三号宿舍。
这里是标准的十六人间,冰冷的金属双层床,散发着消毒水和新被褥混合的味道。
王猛躺在床上,眼睛却死死盯着斜上铺,那位刚刚上任的、来自现役部队的年轻营长。
对方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内务,将被子叠成完美的豆腐块。
王猛在心里默数。
从擦拭床沿到摆正军靴,耗时三分二十秒,比标准内务条例快了十秒。
巡查时,目光在每个床位停留的时间是1.5秒,重点扫过的是枕头和鞋尖的朝向。
下达“熄灯”口令时,尾音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这是典型的、出自王牌野战部队的行事风格。
干练,高效,但也带着一丝刻板。
王猛的眼神,冰冷而锐利。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分析,甚至解剖着这支陌生的新部队,寻找着它的优点,以及……潜在的弱点。
他不懂什么【天机】推演。
他只信自己的眼睛。
……
巨大的食堂,与其说是食堂,不如说是一个能容纳数万人的金属广场。
冰冷的金属长桌,一眼望不到头。
陈默端着餐盘,沉默地排在队伍里。
他身边,王猛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
“就这么干等着?”
声音里,还残留着白天的憋闷与不甘。
陈默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那条长得令人绝望的队伍,平静地回答。
“我们在部队,学的第一课,就是等待。”
一句话,让王猛所有的烦躁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了一眼陈默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在特种部队里就以“冷静”著称的男人,似乎比三年前,更加深不可测。
……
深夜。
前铁道兵军士长李援,猛地从床上坐起。
冷汗,己经浸透了他的背心。
又是那个噩梦。
在梦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脚下数万米深的地层深处,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亿万指甲刮擦岩石的……挖掘声。
他再也躺不住了。
他穿上衣服,径首走向营区的总工程师办公室。
“报告首长,我是李援,我想申请查看基地的结构图纸。”
面对那位戴着深度眼镜的工程师,李援的理由无懈可击。
“我担心如此巨大的地下空间,会引起地质应力的变化,我想确认一下承重结构和泄压设计是否……“
他的话,没能说完。
那位工程师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从一堆图纸中,冷冷地吐出西个字。
“权限不足。”
那语气,不是拒绝,而是宣判。
像一扇厚重到无法撼动的钢铁大门,在他面前轰然关闭。
李援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种反常的、甚至堪称粗暴的保密级别,让他心中那个最恐怖的猜测,变得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
中枢指挥中心里,陆国锋上将面前的光幕上,突然有三十多个光点,同时由代表不安的黄色,变成了代表“高危”的赤红色!
警报声,第一次在寂静的指挥中心响起。
【天机】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地汇报。
“报告:37号‘壁垒’营区,发生小规模群体性事件。”
“原因判定:该营区官兵,百分之七十三长期服役于高原地区。”
“因无法适应长期、深度密闭环境,己出现集体性焦虑症状、幻听、以及攻击行为。”
第一个真正的危机,在毫无征兆的午夜,降临了。
它不来自未知的地底。
而是来自人类本身,那颗最精密,也最脆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