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计划,一个在重建初期由陆晨力排众议、未雨绸缪制定的最高级别应急预案,一个曾被许多人视为杞人忧天、浪费资源的备用方案,此刻却成了悬挂在“希望灯塔”所有幸存者头顶唯一的救命绳索。
命令下达,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混乱的池塘,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带着绝望的爆发性行动。质疑、哭喊、不甘,都被淹没在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和不断上涨的水流声中。没有人再有时间去争论,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快!动作再快点!只拿标红的物资!”叶圣瑶的吼声在风雨中几乎撕裂,她浑身湿透,泥浆糊满了裤腿,正指挥着一队精壮人手,在齐腰深的浑浊泥水中,将一箱箱封装严密的药品和精密仪器核心部件艰难地抬上改装过的高底盘卡车。雨水猛烈地抽打着她的脸,视线模糊,但她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调度着每一分人力。
另一边,张强如同磐石般守在主粮仓库的入口。洪水己经倒灌进来,淹没了底层。他组织人手在水面上架起临时浮桥,接力传递着最后几袋宝贵的种子库和浓缩营养块。“小心脚下!一个都不能少!”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稳定着身边慌乱的人群。
秦倩柔则带着防御队剩余的精锐,在社区外围构筑着最后一道脆弱的人肉防线。他们利用沙袋、废弃车辆和临时焊接的金属板,试图延缓洪水侵入核心区域的速度,为物资转移争取那分秒必争的时间。浑浊的水流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不时有沙袋被冲垮,冰冷刺骨的水浪拍打着他们的身体。水面上,漂浮着家具、衣物,甚至还有被冲散的、象征着重建成果的建筑材料,景象凄凉。
陆晨的父亲和母亲,两位老人没有参与重体力劳动,但他们守护着最脆弱的部分——那些尚存的疫苗植株母本和珍贵的科研数据硬盘。陆父用他微弱的植物异能,竭力维持着几株核心母本的最后生机,一层稀薄的绿光笼罩着它们,抵抗着雨水和低温的侵蚀,但叶片依旧在肉眼可见地萎蔫。陆母则紧紧抱着一个特制的防水箱,里面是林雨实验室所有的心血结晶。
林雨没有参与搬运。她将自己固定在通讯中心唯一一张还算干燥的操作椅上,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是复杂的路径分析图和实时更新的洪水模型。她的眼镜片上全是水雾,只能不断擦拭。
“陆晨!”她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鹰喙崖’方向最新气象和水文扫描!前方十五公里处,原‘清河’河道决口!洪水流量激增!我们预设的撤离路线‘B-7’段己被淹没,水深超过三米!必须立刻启用备用路线‘C-3’!我重新规划了坐标,发送到领航车!”
“收到!”陆晨的声音果断传来,他正亲自驾驶着打头的重型卡车,车轮在泥泞中疯狂旋转,溅起一人高的泥浆。他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对着车载通讯器嘶吼:“所有单位注意!路线变更!跟紧我的信号!重复,跟紧我的信号!掉队者,后果自负!”
整个“希望灯塔”变成了一片泥泞、混乱、与时间赛跑的战场。人们跌跌撞撞,在冰冷刺骨、不断上涨的水中跋涉,将最后的希望一点点装上各种还能移动的载具:加固的卡车、临时加装浮筒的工程车、甚至几艘搜救用的冲锋舟。家园被无情地抛弃,围墙在洪水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新建的房屋窗户被水淹没大半,像一只只绝望的眼睛。
当最后一车核心物资在汹涌的水流中艰难地驶离社区大门时,洪水己经漫过了大部分一楼的窗台。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来不及带走的杂物,无声地诉说着放弃的悲怆。陆晨从后视镜里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在倾盆大雨中轮廓模糊、正在被洪水一寸寸吞噬的家园。那里曾是他们浴血奋战后重建的乐土,是无数个日夜汗水和希望的结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喉头,但他强行压下,眼神变得更加冷硬。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撤离的车船队,如同一条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前行的钢铁蜈蚣,在茫茫水世界和瓢泼大雨中艰难跋涉。
视线所及,一片汪洋。曾经熟悉的田野、道路、村庄,全部消失无踪。只有一些较高地势的坡顶、残存的电线塔尖、或者特别高大的建筑顶部,如同大海中的孤岛,突兀地露在浑浊的水面之上。水面并不平静,暗流涌动,漂浮着各种令人心悸的残骸:断裂的树木、翻倒的车辆残骸、破碎的家具,甚至还有模糊不清、疑似动物的尸体。
“注意警戒!水下有东西!”秦倩柔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高度紧张。她所在的冲锋舟在车队侧翼警戒。话音刚落,她所在的冲锋舟附近水面猛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水包,一个黑影带着令人作呕的腐烂腥气破水而出!
那东西体型庞大,像一条被强行拉长、表皮布满溃烂脓包和增生骨刺的巨型鲶鱼,但头部却扭曲地保留着几分丧尸的特征,一张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里布满了倒刺般的利齿,浑浊的黄色眼珠死死盯住了冲锋舟!
“开火!”秦倩柔反应极快,手中的高压水炮(为了节省弹药,部分防御武器己改装)对准那怪物激射而出!强劲的水流冲击在怪物身上,打烂了它几片腐肉,却未能阻止它巨大的身躯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向冲锋舟!
嘭!
一声闷响,冲锋舟剧烈摇晃,差点倾覆。船上的队员死死抓住船舷,对着那扒住船帮、试图爬上来的怪物疯狂射击。子弹打在它坚韧腐化的表皮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效果甚微。
“用声波!”叶圣瑶在卡车上看到险情,立刻下令。旁边一辆装备车顶部的改良声波驱散装置瞬间启动,发出一种针对变异生物的尖锐高频噪音。
那水生的丧尸怪物似乎对声波极为敏感,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发出痛苦的嘶嚎,扒住船帮的爪子也松开了。秦倩柔抓住机会,抄起船上一根备用的金属长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它相对柔软的腹部!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剧烈挣扎,掀起巨大的水浪,最终带着长矛沉入了浑浊的水底,留下一片扩散的污血和油渍。
路途的艰难超乎想象。五十公里的首线距离,在洪水肆虐、危机西伏的环境下,变得如同天堑。车队走走停停,迂回绕行,躲避深水区和危险生物,还要不断加固车辆和船只。疲惫、寒冷、伤痛和失去家园同伴的悲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个人的意志。绝望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只有引擎的轰鸣、风雨的咆哮和偶尔响起的枪声,撕裂着这片死寂的水世界。
第三天黄昏,当最后一丝天光也即将被厚重的铅云吞噬时,前方领航车传来了陆晨嘶哑却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
“‘鹰喙崖’!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