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北平,茶馆听奇闻,街头遇高人,戏园赏名角。乱世烟火中,文人雅趣、市井百态皆成风景。一本日记,半卷闲情,看尽人间冷暖,笑谈浮生百态。
民国十三年五月初七
今日天气甚好,晨起推窗,见院中梧桐新叶舒展,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喳跳跃,颇觉有趣。用过早点,便踱步至城南茶馆,欲寻些闲趣。
这茶馆名曰"清雅轩",虽不甚大,却因掌柜的老周善烹茶、好说书,引得不少文人雅士常聚于此。我刚一进门,便见老周笑呵呵地迎上来:"许先生,今日来得巧,正赶上'赛半仙'说书呢!"
"哦?"我挑了挑眉,"这'赛半仙'又是何方神圣?"
老周神秘一笑:"此人姓张,原是前清秀才,后来家道中落,便在街头摆摊算卦,因口齿伶俐,竟渐渐成了说书先生。他说的故事,半真半假,却总能引人入胜,故得了个'赛半仙'的名号。"
我心中好奇,便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着灰布长衫、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摇着折扇,缓步走上茶馆中央的小台。此人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甫一开口,嗓音清亮如钟,茶馆内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今日老朽要说的,乃是一桩奇事——'鬼市遇狐记'!"
众人一听"鬼市"二字,皆竖起耳朵。这北平的鬼市,乃是半夜开张、天亮即散的集市,专售些来路不明的古玩字画、旧书杂货,甚至还有人说,那里能买到"阴间"的东西。
"话说前几日,老朽半夜去鬼市淘书,忽见一白衣女子立于摊前,手捧一卷古书,神情哀戚。老朽好奇,上前询问,那女子抬头一笑,竟露出一双狐狸般的眼睛!"
众人听得入神,有人忍不住问:"后来呢?"
"赛半仙"捋了捋胡须,故作神秘道:"那女子将书递给我,道:'此书乃我家传之物,今赠予有缘人。'我接过一看,竟是一本失传己久的《聊斋》手稿!"
众人哗然,纷纷议论。我心中暗笑,这"赛半仙"编故事的本事倒是一流,正欲调侃几句,忽听邻桌一位戴圆框眼镜的先生"噗嗤"一笑:"张先生,您这故事编得妙,可那《聊斋》手稿不是早被蒲松龄的后人收着吗?"
"赛半仙"被人拆穿,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拱手:"这位先生高见!老朽不过是博诸位一笑罢了。"
众人哄堂大笑,茶馆内气氛愈发热闹。
民国十三年五月十二 阴
这几日阴雨连绵,闷在家中颇觉无趣。午后雨势稍歇,我便撑伞出门,想去琉璃厂逛逛。
行至半路,忽见前方围了一群人,隐约传来争执之声。我凑近一看,原来是两个小贩因摊位问题吵了起来。
"你这人讲不讲理?这地方明明是我先占的!"一个卖糖葫芦的汉子怒道。
"放屁!我昨日就在这儿摆摊,今日不过是来晚了点,你倒好,首接霸占了!"另一个卖泥人的小贩也不甘示弱。
两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动手。这时,一位穿长衫的老者缓步走来,咳嗽一声:"二位,且慢动手。"
两人一愣,转头看向老者。老者捋须笑道:"这地方嘛,老朽倒是记得清楚——昨日卖泥人的确实在此,不过今早卖糖葫芦的来得早,先摆上了。依我看,不如这样:今日泥人摊主让一步,明日糖葫芦摊主再让一步,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我看得有趣,正欲离开,忽听老者笑道:"这位先生,可是对老朽的调解之法感兴趣?"
我连忙拱手:"老先生高明,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纷争。"
老者哈哈一笑:"这算什么?老朽年轻时在衙门当差,见的纠纷多了去了。如今老了,就爱在街上走走,顺手帮人解解围。"
我心中敬佩,便邀老者去茶馆一叙。老者欣然应允,二人边走边聊,竟发现他原是前清的一位师爷,如今闲居在家,最爱与人说古论今。
到了茶馆,老周见我又带了一位新客,笑道:"许先生今日又结识了哪位高人?"
我正要介绍,老者却自己开口道:"老朽姓陈,闲人一个,今日与这位先生萍水相逢,聊得投机,便来讨杯茶喝。"
老周连忙奉上热茶,三人坐下闲聊。陈老先生谈吐风趣,说起前清旧事,如数家珍,引得周围茶客纷纷侧耳倾听。
正说到兴起处,忽听门外一阵喧哗,紧接着闯进来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为首的厉声喝道:"所有人听着!近日有乱党混入城中,上头命令严查,各位配合一下!"
茶馆内顿时鸦雀无声。警察挨个盘问,轮到陈老先生时,他从容不迫地掏出证件,笑道:"老朽虽是一介布衣,但祖上也曾为朝廷效力,绝不会与乱党有染。"
警察见他气度不凡,又看了看证件,便没再多问,转向其他人。
待警察走后,茶馆内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周擦了擦汗,苦笑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陈老先生却悠然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乱世之中,唯有茶香依旧。"
我闻言一怔,细细品味,竟觉此言大有深意。
民国十三年五月二十 晴
今日收到友人李君来信,邀我去他新开的戏园子听戏。李君原是银行职员,因酷爱京剧,索性辞职下海,开了家小戏园。
傍晚时分,我如约而至。戏园子虽不大,但布置得颇为雅致,台下己坐了七八成观众。李君亲自迎上来,笑道:"许兄,今日可是有好戏!我特地请了'小杨月楼'来唱《霸王别姬》。"
我惊讶道:"'小杨月楼'?可是那位以反串旦角出名的名票?"
李君点头:"正是!此人虽非科班出身,但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把嗓子,比许多女角还要婉转动人。"
正说着,锣鼓声起,戏开演了。只见"小杨月楼"扮的虞姬袅袅婷婷走上台来,身段柔美,眼波流转,一开口,嗓音清丽哀婉,真真是"声如莺啼,态若柳扶"。
台下观众纷纷叫好,我却注意到前排一位穿西装的年轻男子始终眉头紧锁,似有不悦。
中场休息时,那男子突然站起来,高声喊道:"这唱的什么玩意儿?男不男,女不女的,也配叫艺术?"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李君连忙上前调解,那男子却不依不饶:"我是留洋回来的,在国外看的都是正经歌剧,哪像你们这般不伦不类!"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上前道:"这位先生,京剧乃我国粹,'小杨月楼'的反串更是技艺高超。您若不懂欣赏,大可以离场,何必在此大放厥词?"
那男子瞪了我一眼,正要反驳,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艺术本无国界,亦无高低。这位先生留洋见识广博,不妨静心品味,或许能发现其中之美。"
我回头一看,竟是陈老先生!
那男子见是一位老者发言,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嘟囔了几句,终究还是坐下了。
后半场戏,"小杨月楼"唱得愈发投入,一曲《夜深沉》如泣如诉,连那留洋男子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最后竟跟着节奏轻轻打起拍子。
散戏后,李君拉着我和陈老先生去后台见"小杨月楼"。卸了妆的"小杨月楼"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言谈谦和,毫无台上的妩媚之态。
陈老先生笑道:"小伙子唱得不错,不过老朽倒想问问,你为何偏爱反串旦角?"
"小杨月楼"微微一笑:"老先生,我觉得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男子演女子,女子演男子,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看世界罢了。"
陈老先生闻言,抚掌大笑:"妙哉!此言大妙!"
民国十三年六月初一 晴
今日整理书桌,翻出这本日记,忽觉这月余来所见所闻,竟比往年还要丰富。乱世之中,市井百态,文人雅士,贩夫走卒,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趣味。
老周茶馆的"赛半仙",街头调解纠纷的陈老先生,"小杨月楼"的精湛演技,乃至那留洋归来的莽撞青年,皆成了这时代的一抹剪影。
合上日记,窗外夕阳正好。我想,无论世道如何变迁,这人间烟火气,终究是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