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教育改革之风劲吹。旧式私塾渐次式微,新式学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变化最是显于童子身上——往日"之乎者也"的诵读声,如今换作了"ABCD"的朗读声;从前摇头晃脑背《三字经》的小脑袋,现在学着做体操、唱校歌了。
一日清晨,我路过城隍庙,发现往日书声琅琅的私塾竟大门紧闭。向街边卖糖人的打听,才知那严厉的刘塾师上月己经卷铺盖回乡了。
"没人来上学啦,"卖糖人的老汉咬着旱烟袋说,"现在都兴上什么'国民学校',听说里头还教娃娃们唱歌跳舞呢。"
循着他的指点,我来到新开办的县立第一小学。校舍是旧县学改建的,大门上"明德新民"的匾额犹在,两侧却贴了红纸黑字的标语:"教育救国""开启民智"。
正观望间,下课铃响,一群孩童蜂拥而出。他们不再穿长衫,而是统一的短褂长裤;不再拖辫子,而是齐耳的短发。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个女学生,一色蓝布衣裙,跑跳自如,与昔日闺阁中的小姐判若两人。
"先生是来参观的?"一位戴圆框眼镜的年轻教员迎上来,"本校推行新式教育,德智体美劳五育并重。"
他引我参观校园。教室里,黑板取代了孔子像,课桌椅整齐排列;操场上,学生们正在练习队列;音乐室内,一架风琴旁围坐着学唱新歌的孩童。
"这是新编的国文课本,"教员递给我一本小册子,"不教西书五经了,改教白话文。"
我翻开一看,第一课竟是《国旗》:"五色国旗,红黄蓝白黑,代表汉满蒙回藏......"课文简短,配着插图,与昔日艰深的经书大相径庭。
"家长们能接受么?"我不禁问道。
教员推了推眼镜:"起初自然有阻力。但孩子们喜欢,慢慢地家长也就接受了。"他指着操场上一群踢毽子的女学生,"您看,她们入学才半年,己经能读会写,还会算账呢。"
正说着,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怒气冲冲闯进校园,身后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学生。
"成何体统!"老者挥舞着一本作业本,"我孙子写的这是什么字?歪歪扭扭,毫无筋骨!你们教的什么新法写字,还不如私塾里三日打的底子!"
教员不慌不忙:"老先生,新式教育讲究实用。会写清楚就好,不必人人都成书法家。"
"胡说八道!"老者更怒,"连字都写不好,还读什么书?明日就退学,我亲自教!"
那学生却突然抬头:"爷爷,我不退学!学校里能学算术、唱歌,还能踢足球......"
老者气得胡子首翘,最终却拗不过孙子,悻悻而去。教员苦笑着对我解释:"这类事常有。新旧交替,总要有个过程。"
午后,我应邀观摩了一堂课。学生们用铅笔记笔记,而不再磨墨挥毫;老师用白话讲解,而不再逐句串讲。最令我惊讶的是,课堂上有问有答,学生可以自由发言,与私塾里死记硬背的氛围迥异。
"现在提倡'教育即生活',"课后校长向我解释,"要培养有用的国民,而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
他带我参观手工教室,几个学生正在做木工;又看了自然课,孩子们围着显微镜啧啧称奇。校园一角,几个女学生正在菜圃里浇水,说是学习园艺。
"这些在旧式教育里都是不务正业,"校长感叹,"可人生在世,哪能只读圣贤书呢?"
离开学校时,夕阳西下。校门口,几个学生正在出墙报,粉笔写的标题格外醒目:"新国民,新气象"。他们看见我,齐声问好:"先生好!"——不再是旧日的"老爷",也不是激进的"同志",而是折中的"先生"。
这或许就是教育变革的精髓:既不是全盘否定传统,也不是盲目照搬西方,而是在传承中创新,培养既能立足当下、又能面向未来的新人。
回到家中,房东李妈正为儿子不肯去私塾发愁。那孩子才七岁,却己经会唱学堂里的歌。
"娘,我要上新学堂,"小家伙扯着母亲的衣角,"那里有皮球,还有小风琴......"
李妈无奈地看向我:"先生,您见识广,这新学堂当真靠谱么?"
我摸摸孩子的头,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些活泼的身影,那些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教育变革之风,或许真能吹出一个崭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