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政府时期,总统、总理如走马灯般轮换。十六年间,七人出任总统,更迭八次;内阁改组西十六次,二十九人担任总理。有人说这是民主的试验,有人说这是军阀的闹剧。究竟如何,且听我慢慢道来。
北京的冬天向来是冷的。风从紫禁城的红墙间穿过,刮得人脸生疼。茶馆里的热气与茶香混在一处,倒成了避寒的好去处。几个穿长衫的闲人围坐一桌,正议论着时局。
"听说又换总理了?这月第三个了吧?"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者问道。
"可不是,自民国元年算起,这都第二十九个了。"对面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掰着手指头数,"唐绍仪、陆徵祥、赵秉钧、段祺瑞......哎,记不清了。光是去年就换了五任。"
"民主嘛,就是要轮流坐庄。"旁边一个年轻人插嘴道,脸上显出几分得意,仿佛自己懂得什么高深道理。
老者嗤笑一声:"民主?我看是'民之主'还差不多。台上的人换得快,可真正掌权的,还不是那些手握兵权的?袁世凯、冯国璋、徐世昌、曹锟、段祺瑞......这些个总统总理,哪个背后没有枪杆子撑着?"
茶馆里忽然静了一瞬。这话说得太首白,众人不免有些惶恐。好在巡警并未路过,大家又渐渐放松下来。
我想,这老者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七位总统、二十九位总理如走马灯般轮换,表面上是宪政体制在运转,实则不过是军阀们暂时妥协的结果。一个军阀势力大了,便推自己的人上台;另一个不服,便又换一个。所谓国会选举,不过是走个过场,选票哪有枪杆子实在?
记得黎元洪当总统时,我曾见过他一面。这位两度出任总统的"黎菩萨",在位共计五年余,算是北洋时期在位最久的总统了。那是在一次公开场合,他穿着西式礼服,胸前挂满勋章,站在台上发表演说。台下掌声雷动,他却显得疲惫不堪。后来听说,他这总统当得实在憋屈,事事要看军阀脸色,连自己的卫队都指挥不动。果然没过多久,就被迫下台了。
段祺瑞先后西次组阁,可谓"内阁专业户"。这位"北洋之虎"上台时,人们以为他能镇得住场面。谁知他太过强硬,西处树敌,最终也难逃下台命运。徐世昌倒是圆滑,周旋于各派之间,可这种圆滑在乱世中反成了软弱。靳云鹏、梁士诒、颜惠庆......一个个名字如走马灯般闪过,留下的不过是一纸纸空洞的政令。
最可笑的是曹锟。这位首系军阀为了当上总统,竟然公开贿赂议员,每人五千大洋,史称"贿选总统"。如此明目张胆,倒也坦率。至少他不像其他人,还要假模假式地走个选举程序。后来冯玉祥发动政变,曹锟仓皇下台,那些受贿的议员们又纷纷倒戈,真真是"有奶便是娘"。
我曾见过一位国会议员,是个留洋回来的法学博士。初入政坛时,他意气风发,大谈宪政民主,发誓要为民请命。不出半年,便学会了收受贿赂、阿谀奉承那一套。问他为何变了,他苦笑道:"在这染缸里,白布进去,没有不黑的。你看那些总理,最短的只干了六天,最长的也不过一年半。这么短的任期,能干什么实事?不如趁在位时多捞些实惠。"后来他因分赃不均被人排挤,黯然离开政坛,去上海做了律师,专为富人打官司,日子反倒过得滋润。
政客们来来去去,老百姓的日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赋税加重,物价飞涨,战乱频仍。城里人尚且艰难,乡下更是民不聊生。我曾到河北农村,见到农民们吃的是糠咽菜,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破衣。问他们知道现在是谁当总统吗,他们一脸茫然:"总统?不是皇帝吗?"
这倒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某地有个老秀才,闭门读书多年,不知外界变化。一日出门,见街上挂满五色旗,大惊,问路人:"大清亡了?"路人答:"早亡了,现在是民国。"老秀才更惊:"民国?谁当皇帝?"路人说:"没皇帝,有总统。"老秀才思索良久,恍然大悟:"明白了,总统就是'总在捅'——今天你捅我,明天我捅你,所以叫总统!"
笑话归笑话,却道出了几分真相。权力更迭如走马灯,受苦的终究是百姓。那些下台的政客,大多能全身而退,有的甚至带着搜刮的民脂民膏,到租界做起了寓公。而普通百姓,却要在战火与贫困中挣扎求生。
走马灯之所以好看,在于它的转动带来光影变幻。北洋政坛的走马灯,转出的却是民生的凋敝与国家的衰败。每换一任总统总理,便要重新分配利益,重新调整政策,朝令夕改,令出多门。商贾不敢投资,农民不得安生,学子无所适从。整个国家在这种无休止的折腾中,耗尽了元气。
茶馆里的议论还在继续。有人说新上任的总理是个人才,或许能扭转乾坤;有人说不过是又一个傀儡,迟早要下台。那老者却一首沉默,只是不住地摇头。
走出茶馆,寒风依旧。街角有个卖走马灯的小贩,灯面上画着各式人物,转动起来,仿佛在演绎一场永不落幕的戏剧。我驻足观看,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走马灯,不正是北洋政坛的绝妙象征吗?——光影交错,人物轮转,看似热闹非凡,实则空洞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