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玄武湖之宴

2025-08-18 1825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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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秋天,玄武湖的荷叶还未凋尽,听雨轩里己忙作一团。总统府总厨郑三勺盯着刚送来的国宴菜单,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在雪白的厨师服上洇出几朵浅灰色的花。

"师父,这'共和团结鱼'该怎么做?"小徒弟阿毛捧着条刚捞上来的鲥鱼发愣。鱼嘴一张一合,仿佛也在问这个难题。

郑三勺抄起菜刀在磨刀石上"唰唰"刮了两下:"把'清蒸'二字划掉容易,可这'共和'的味道..."他忽然压低嗓门,"去,把前年给张大帅做寿的模具找出来,就是刻'寿比南山'的那个。"

民国国宴的菜单要过三堂会审,比科举试卷还严。意识形态局的审查官戴着圆框眼镜,用朱笔把"龙须菜"划掉,批注:"建议改为'民权菜'。"民族融合处的督办更绝,要求每桌必须凑齐八大菜系,说是"五族共和不够,要八族"。

最头疼的是外交礼宾司的忌口单。英国人不吃内脏,日本人不喜当众剔鱼刺,美国佬见着带头的菜就犯怵。有回接待法国公使,郑三勺特意学了手"红酒烩鸡",结果审查官大笔一挥:"'烩'字有专制嫌疑,改为'民主焖鸡'。"

最荒唐的是那次日本使团来访。菜单上的"油炸桧"被紧急叫停,说是影响"中日亲善"。郑三勺连夜把油条改刀成段,美其名曰"友好面棍",还特意配上芥末酱——日本使臣吃得涕泪横流,连夸"有武士道精神"。

总统府后厨活像个微型议会。粤菜大师傅老广主张"慢火炖出真民主",守着砂锅一煨就是整天;川菜帮的赵麻子嚷嚷"革命就要麻辣鲜香",朝天椒不要钱似的往锅里撒;淮扬系的刀工王最绝,能把豆腐雕成"民族""民权""民生"三个微雕,摆盘时还讲究个"三民主义同心圆"。

某次为筹备双十节国宴,两派厨子为红烧肉形状吵翻了天。老广坚持切方块:"这叫宪政,规规矩矩。"赵麻子梗着脖子:"要切长条!专政才有力量!"最后财政部来人调停,说了句至理名言:"切丁吧,省料。"——这道"共和肉丁"后来成了招牌菜。

最绝的是做点心那帮人。他们把绿豆糕压成议会大厦形状,枣泥酥捏成五色旗,有回还尝试用糖稀拉丝做总统府模型。结果端上桌时,糖丝全黏在了英国大使的络腮胡上,活像给自由女神像加了把胡子。

外交档案里记着不少魔幻场面。法国公使埃德蒙坚持用波尔多红酒配佛跳墙,说是"东西方文明对话";美国领事威尔逊把西喜丸子当高尔夫球,一勺杆打进日本使臣的汤碗里;最绝的是某东北军阀,喝醉后对着西湖醋鱼训话:"妈了个巴子,老子当年在奉天..."

英国大使最会挑事。有回非要吃"民主布丁",郑三勺急中生智,把杏仁豆腐切成等份,每块插上参会国小国旗。结果比利时代表抗议:"我国国旗怎么比荷兰的小?"郑三勺偷偷把比利时那块挪到盘子中央,才算平息风波。

某次元旦宴会,侍从发现德国参赞在餐巾上写写画画。凑近一看,竟是在计算每道菜的成本——后来财政部真把这数据编进了《国宴经费白皮书》。

国宴后的残羹冷炙,处理起来比做菜还讲究。整鸡火腿要送国会,说是"集思广益";海参鲍鱼进财政部,美其名曰"精打细算";边角料做成"五族共和杂烩汤",犒劳站岗的卫兵——有回汤里捞出个纯银雕花勺,卫兵连长连夜给财政部打了收条。

慈善协会常收到"总理关怀餐"。有回打开食盒,里头是半碗阳春面,碗底贴着"俭以养德"的纸条。后来发现,这字迹和财政部批预算的朱批一模一样。

最精妙的是处理剩酒。茅台兑成"国民团结酒",葡萄酒调成"民主鸡尾酒",连啤酒沫都被收集起来,说是"要留着浇灌中山陵的松柏"。

1927年国民政府迁都南京,新来的总厨发现许多古怪:灶神像旁挂着孙中山遗像,菜谱扉页印着《建国大纲》,最绝的是那锅老汤——郑三勺临走前往里扔了块铜牌,上面"天下为公"西个字,在汤里煮得发亮。

退休那日,徒弟们求他留句话。老头儿掂着炒勺想了想:"治国如烹小鲜,火大了焦,盐多了苦..."突然把勺一摔,"最怕是不知咸淡的乱翻勺!"

如今玄武湖的荷叶年年绿了又黄。偶尔有老厨子路过听雨轩,还会指着某张桌子说:"瞧见没?当年英国大使的胡子,就是在这儿粘上的糖丝..."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了眼泪。

《民国趣谈》金陵轶事十五篇至此落幕。从总统府的母鸡到玄武湖的羹汤,这些历史褶皱里的笑与泪告诉我们:时代洪流中,庄严与荒诞永远同锅翻炒。正如南京城南茶馆那副褪色的对联:

"谈笑古今事

冷暖咸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