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胡子案

2025-08-18 1730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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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秋天总是来得突然。一夜西风,瞻园路上的梧桐叶便簌簌地落,铺得青石板路像撒了一层铜钱。这年秋深,警察厅的赵大眼探长却无心赏景——他正对着一撮花白胡子发愁。

"第七起了!"赵探长把放大镜往桌上一拍,震得茶杯里的茶叶都跳了三跳。书记官小王缩着脖子,眼睛却不住往探长脸上瞟:"那个...探长,您右腮的胡子...好像翘边了。"

赵探长慌忙去摸,果然触到一撮倔强的山羊须正不服帖地翘着。这是今早刚换的新胡子,用的是秦淮河畔"胡记"最新出的鱼胶,号称"风吹雨打都不怕"。谁知才半日功夫,就在下属面前现了原形。

民国初年的南京城,胡子成了最时髦的政治宣言。前清遗老们把山羊须留得老长,走起路来须梢扫着前襟,活像一群会移动的拖把。教育司的周主事尤其夸张,他的胡子足足三尺有余,每次用膳都得让书童捧着,生怕沾了汤水。有回他弯腰捡帕子,胡子先着了地,整个人像被钉住的蝴蝶标本,扑腾了半天才被救起。

维新派偏爱八字胡,讲究"左洋右中"——左边抹英国发蜡,右边涂茶籽油。财政部的张科长更绝,他给胡子分阶级:上唇的归"德先生",下颏的属"赛先生",时常对着镜子给两边胡子训话。

最绝的是革命党。他们发明了"百变胡"——早上还是络腮胡壮汉,中午变成山羊须学究,晚上又成了八字胡商人。警察厅档案里记着,有个革命党一晚上换了三副胡子,在茶楼、妓院、赌场各出现一次,活像在演连台本戏。

为对付这些"毛贼",南京警界发明了不少绝活。最拿手的是"望闻问切"西法:

"望"是看光泽。真胡子会泛油光,假胡子则死气沉沉,像顶着一团乌云。"闻"更绝——真须烧出焦香味,假须一烤就散胶臭味,有次在茶楼测试,熏跑半屋茶客。

"问"是套话。赵探长常扮成剃头匠,边修面边问:"客官这胡子养得真好,用的什么油?"革命党一答"革命牌发蜡",立刻露馅——压根没这牌子。

最狠的是"切"。有回抓捕行动,侦探老李一把扯下嫌犯胡子,连皮带肉撕下块血淋淋的真皮。原来这位是南洋归侨,花大价钱植的须。事后赔了五十大洋医药费,老李嘟囔:"早说是真货,我轻点拽啊。"

秦淮河畔的"易容经济"比夫子庙还热闹。最便宜的是"地摊胡",用马尾毛蘸米糊粘的,遇个喷嚏就能飞走。有回某议员正演讲,一阵穿堂风吹过,他的胡子飘飘然落在前排洋人礼帽上,活像给高礼帽镶了道花边。

"商务胡"讲究些,用的是真人发配鱼胶。外交部某参事就栽在这上头——他在酒会上侃侃而谈,谁知热红茶蒸汽熏软了胶,胡子慢慢往下滑,最后挂在下巴上像条黑围巾。

最绝的是"革命定制款"。内置刀片的"自卫胡"能割喉,藏毒药的"救命胡"可咬破自尽。日本间谍山本花二十块大洋买了副"袁世凯同款须",得意洋洋去赴宴,结果被革命党瓮中捉鳖——卖他胡子的商贩,正是他们要抓的头号目标。

洋人们在这股"胡子热"里也没少闹笑话。英国领事有回喝醉,把精心修剪的维多利亚式胡须押给醒酒摊,换了碗酸梅汤。第二天酒醒去赎,发现胡子被当成毛笔卖了。

法国记者皮埃尔的金色大胡子更遭殃。某夜他站在路灯下等人,被醉汉当成了新式路灯,掏出火柴就要点。后来他学乖了,给胡子套上纱网,远看活像只金丝雀笼子。

最惨的是德国商人汉斯。他的普鲁士翘胡太威武,被顽童当成了门环。有次他打盹时,小孩使劲一拽,"哎哟"一声惊醒,胡子连根,活像两把上了膛的毛瑟枪。最后赔了五块大洋才了事,汉斯哀叹:"我的胡子比保险箱还值钱!"

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一纸《公务员仪容条例》让满城胡子遭了殃。剃头摊前排起长队,刮下的胡须堆得像小山。前清遗老周主事抱着三尺长须痛哭,最后剪下一绺交给夫人:"留着,将来给我当挽联。"

赵探长退休那天,把毕生收藏的假胡子捐给了历史博物馆。有革命党的"百变胡",遗老们的"守旧须",甚至还有他自己破案时用过的"侦探假须"。标签是他亲笔写的:

"民国初年政治生态标本——表面是毛,底下是戏。"

如今走过瞻园路,偶尔还能在青石板缝里发现几根花白胡须。秋风起时,它们轻轻颤动,仿佛还在演绎那段荒诞岁月里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