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电报风云

2025-08-18 1760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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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年冬,北京城里的电报局突然热闹起来。往日里冷冷清清的门脸,如今挤满了穿长袍马褂和西装革履的各色人等。那些嘀嘀嗒嗒的洋机器,竟成了这改朝换代时节最忙碌的见证者。

我因要给南方友人通消息,这日也去了大清门外的电报局。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人声鼎沸。穿号衣的局役站在条凳上吆喝:"静一静!按号头来!"活像个戏园子里的看座儿。

厅里贴满了新规章:"凡涉及政局电文,须经审查""明码每字一角二,密码加倍"。墙角还挂着块醒目的木牌:"代译密码,每百字大洋一元"。

排在前头的是个绸缎庄掌柜,要往上海发"速汇万元"的电报。局员问他汇兑号,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后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七嘴八舌道:"定是投机革命债券的!""听说南京那边新政府发行的公债,三个月就翻番哩!"

忽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个剪了辫子的青年要发"各省独立消息速汇"的长电。局员面露难色:"上峰新规,这类电文得警察厅盖章......"青年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公文抖开,局役立刻换了副面孔:"原来是报馆的先生!这就给您发,按新闻电半价算。"

最有趣的是个前清小京官,拟了封文绉绉的电报:"恭问堂上安否"。局员说太啰嗦,要他删改。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折中成"父母安?速复",倒省了八角钱。

轮到我时,邻窗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侧目望去,是个穿灰布衫的女学生,正一字一顿地念:"汉-口-民-军-胜-利"。译电员是个戴铜框眼镜的老学究,写完后还特意提醒:"姑娘,'胜利'的'胜'字少写了一撇。"

那姑娘却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是新式简笔字,孙先生在《民报》上提倡的。"老学究扶了扶眼镜,摇头叹气:"这世道,连字都革了命了。"

午后路过电报学堂,见门口贴着招生告示:"急聘电报生,月薪十二元,包食宿"。几个短打扮的青年围着看,其中一个念道:"须识字五百以上......俺在乡下读过《三字经》,够格不?"

正瞧着,里头出来个洋教员,领着学生摆弄些电线瓷瓶。忽听"啪"的一声,有个学生触电跳了起来,围观者哄然大笑。洋教员忙用生硬的中国话解释:"伏特太大,肉体吃不消。"这话被路人传成"电报局吃人",竟吓得几个老太太绕道而行。

傍晚去茶楼,听见邻桌两个商人大谈电报经。穿皮马褂的道:"我每日给天津分号发行情,用自编密码。'鲤鱼'代米价,'桂花'代布价......"另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冷笑:"早过时了!如今上海那边都用西个数字编码,洋人发明的,破译不出!"

正说着,楼下报童吆喝:"号外!号外!南京通电全国,孙文就任临时大总统!"茶客们纷纷抢购,那金丝眼镜却掏出个小本子,对照电报码翻看,突然拍案大叫:"果然!我前日收到的密电里'4915'就是孙字!"

回家路上,见电报局门口排起了长队。打听才知是南方来的"共和捷报",每人限购一份。有个穿旧官服的老者挤在队伍里分外扎眼,他抖着手接过电报纸,突然老泪纵横:"三百年的江山啊......"话未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潮挤了出去。

深夜伏案,忽闻窗外"哒哒"声不绝。推窗望去,电报局的灯光依然亮着,那些穿梭往来的电波,正将这座古城与远方的风云变幻紧紧相连。一条条看不见的线,串起了天南地北的喜怒哀乐,比那驿道上的快马还要迅疾。

房东李妈来添灯油,见我望着窗外出神,便道:"听说那电报局里养着群黑猫,专吃电老鼠。"我哑然失笑,却也不说破。在这新旧交替的年月,能让老百姓用熟悉的想象理解新奇事物,未尝不是种智慧。

晨起去买报,见电报局前又贴出新告示:"加急电报每字三角,限二十字"。穿号衣的局役敲着铜锣宣传:"今夜子时前发往南京的电报,保证十二时辰到!"

突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跳下个穿军服的,手持红封公文大喊:"紧急军报!让路!"人群自动分开条道。我瞥见那电报纸上寥寥数语,却盖着五六个鲜红关防。

报童又在吆喝新消息:"清帝退位诏书己至南京!"这回没人抢购了,大家都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那无形的电波,将最后一个旧时代的句号,烙在历史的长卷上。

电报局的钟敲了十二下。穿堂风掠过,将一页电报纸吹到空中,像只白蝴蝶,翩翩飞过紫禁城的金瓦灰墙。那上面隐约可见两个字:"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