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的“维持秩序”,很快就像漏风的油桶般渗出一股腐烂的臭味。那些被打断脊梁、明面消失的黑帮家族,他们的爪牙如同蛆虫,在权力真空的烂肉里快速蠕动滋生,牢牢缠住了港口的补给线、仓库、每一条街巷的阴影。蛀虫在啃噬着帝国舰队的命脉。
然后,请柬来了。烫金的,印着“督工叙拉古重点修复工程观摩”字样。
目的地:那座曾沐浴过第一波“礼花”洗礼的城邦废墟。距离舰队泊位很近,视野极佳。
工兵小队负责前期场清与路径标示。我带着雅克和迪迪埃他们,走在通往那堆焦土瓦砾的唯一通道上。脚下踩着的,是那次“礼花”留下的“赠品”——粉碎的城砖残骸和混杂在砂砾里、早己褪色变形却依然顽固存在的彩色纸屑碎片。空气里沉淀着一种复合的恶臭:硝石硫磺的刺鼻残留依旧顽固,下面还浮动着尸体未能彻底清理干净的腐味、石灰被炮火蒸腾后又冷却的粉尘气息、以及朽木燃烧不完全的焦糊气。
“修复工程?”迪迪埃小声嘀咕,踢开脚下一块粘着彩色纸片的焦黑木头,“修个……”他后面的话被雅克一个严厉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没说话。这味道,这地点,这任务,都让我胃里发紧。卡西米尔最后一役前,清理乌萨斯炮火覆盖后的外围阵地时,也曾闻到过类似的气味,那是屠杀与掩埋的前奏。
前面传来略显浮夸的寒暄声。那些黑帮家族的核心人物们到了。菲格雷斯裹着名贵的丝袍,活像一只在垃圾堆里开屏的孔雀,袍子下摆毫不客气地沾上了粘稠的焦油。他身后那些人,布雷托、萨拉曼卡、罗西…报告里浓墨重彩的名字,此刻都带着油滑的笑容,穿着光鲜,却也掩饰不住那股骨子里散发的、如同礁石上海蛎子般的腥咸粗砺。他们带着的精悍保镖眼神警醒,却透着一丝身处空旷死亡地带的不安。他们在想什么?谈判?分赃?权力的再分配?愚蠢。我看着指挥官与他们交谈,然后看着那群人在酒水的点缀下,抱着攫取更大蛋糕的幻想,如同献祭的羔羊,被引向那废墟的最高点——唯一算得上“完整”的观礼台。
雅克无声地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来点上,深吸一口,让那浓烈辛辣的烟雾驱散一些肺里淤积的恶臭。我们的工作完成了。我抬眼看了一下舰队方向。几面用于标示方位的小型通信旗在桅杆高处反射着特定角度的光。位置己确认。丹尼士的信号传到了。
就在这时——
嗡——!!!
远非之前那种喧嚣的“礼花”表演。这轰鸣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空气被瞬间抽干然后暴力撕碎的尖锐嗡鸣!像宇宙深处传来的丧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
轰——!!!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实的地基!它变成了汹涌狂啸的流沙!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如沥青的环形土浪轰然炸起,裹挟着足以击碎骨头的碎石和更污秽的混合物,狂猛地喷射向西面八方!一道暗红如凝固血浆的炽热烟柱,裹挟着地狱熔炉喷发的硫磺恶臭,冲天而起!它在膨胀、扩散、扭曲,瞬间就将那山顶的观礼台连同其上的所有存在彻底吞没!吞噬!分解!气化!物质存在的痕迹被瞬间抹除!唯有一个疯狂扩张的、燃烧着暗红熔岩光芒的地狱之口取代了那里的一切!
冲击波比声音慢了一线,却沉重如同神明的巨锤!它狠狠砸在我的胸膛!我被推得踉跄两步,后背撞在断壁残垣上,烟斗差点脱手!大地持续痉挛着,烟尘遮蔽了大半天空。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更加浓郁了,混杂着硫磺和更刺鼻的、蛋白质彻底焚毁后的焦臭,呛得人眼前发黑。
当毁灭的余波终于平息,天空开始下起一场怪诞的“黑雪”。焦黑的尘埃、尚未燃尽的暗红残渣、还有那些未能彻底消融的彩色纸屑碎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一片边缘带着熔岩红、卷曲的纸状残骸,带着余温,飘落在我的工兵铲上,发出轻微的“嗤”声。
指挥官走向了那片彻底呆滞、凝固如同盐柱的围观人群前方。他的身影在漫天余烬中,在夕阳投下的血红色光柱里,被灰雪覆盖肩头,如同地狱加冕。
他的声音穿透尘埃,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感染力。
“……那些骑在你们头顶作威作福的蛀虫!”他的手臂挥向那巨坑,“——己被彻底清除!”
人群剧烈地抽着冷气。恐惧和一种被点燃的情绪在交缠。他在描绘一个没有黑帮压迫的新世界,自由行走的街道,丰盈的收获。
“……你们的街道,归你们自由行走!你们的收获,归你们仓库充盈!”
短暂的停顿。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在无数双惊恐的眼睛里摇曳。
“……可谁!”声音陡然暴烈!如雷霆撕裂大地!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每一个人,刚燃起的微光瞬间被冻得畏缩!
手臂猝然再次挥出,食指如同冰冷的枪管,死死锁定那仍在翻腾、散发着死亡余烬的熔岩巨坑!
“……再胆敢把你们的鲜血当酒喝?!”
“……再妄图重建那该诅咒的旧日粪坑?!”
“……再想把夺命的刺刀,横上你们和你们妻儿的脖颈?!”
问句如同投下的铁锤,砸在每一个摇摇欲坠的灵魂上。那巨坑深处,一小块翻滚的、像壶盖的东西在暗红的熔岩中沉没、汽化,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滋啦”声。恶臭再次弥漫。
最后一句,化作钢铁的咆哮:
“——那!就是他为你们……点亮的最后一盏灯!!”
手势悍然下切!指向那熔坑边缘冷却变黑的扭曲金属,指向坑底那片猩红余火!
人群崩溃了。悲鸣、呜咽、膝盖砸地的闷响混做一团,溃散如同被惊散的羊群。烟尘在混乱中被搅得更加激荡。
唯有指挥官,在那血色黄昏与纷扬灰烬的洪流中,矗立如山。
我看见了他嘴角勾起的冰冷弧线。
那弧线,比我们工兵最锋利的铲刃还要冷,还要利。像一枚无声嵌入钢铁的印记,钉死了叙拉古的未来。
他看见了毁灭。他宣告了秩序。
而那巨坑边缘最后一丝暗红的火光,在这宣判的注视下,终于彻底熄灭,凝固成一块丑陋的、散发着死寂硫磺气息的黑色疤瘌。像一块新秩序的奠基石,用血肉与谎言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