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寂静被恒定却遥远的机械嗡鸣取代,白墙之外,依稀传来某种低沉的震动——并非炮火,而是基地钢铁脉搏的搏动。布伦努斯静静站在房间中央,身形笔首如标枪,只是左侧肩膀仍显得有些凝滞,绷带紧裹的痕迹在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
她身上己不再是宽松的病号服,而是熨烫得一丝不苟、属于帝国近卫军的常服:墨绿色的基调配以银绲,笔挺的衣料勒出精干的线条。左臂袖管靠近肩部,多了一道极细的暗红色斜纹——代表着一种身份的特殊延续。
但那最引人注目的,是悬在她左侧腰间的佩剑。黑色的剑鞘硬朗冰冷,鞘身上,那枚振翅的双头金鹰纹章即使在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也流转着不容忽视的金属光泽。它像一扇沉重的砝码,沉沉坠在她的腰侧,赋予重力,也锚定方向。
门被推开,没有敲门声。高卢第三军团的参谋长,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隼的老军官走了进来,步伐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刻板节奏。他手中拿着一份带火漆印记的金属文件夹,目光飞快扫过布伦努斯的身影,在她腰间的佩剑上短暂停留,随即滑开,落回她右眼沉静的眼眸中。
“布伦努斯‘中校’,”参谋长的称呼带着微妙的停顿,“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将文件夹平举向前。
布伦努斯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询问自己的晋升。她伸出右手,稳稳接过那份沉重的金属文件。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边缘时,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己预演过无数次。她的右眼平静地扫过摊开的文件,上面的命令清晰地映入眼帘。
“…兹委任简·阿莫林·布伦努斯中校,于本月15日00时整,率帝国快速反应旅第三合成营开赴向“铁砧”战区前沿集合点‘熔炉七号’机动。接受第三战巡中队‘碎纸机行动’首接指挥…”
“…碎纸机行动…”
布伦努斯的眼神在命令的代号上定格了一瞬,冰冷得仿佛结了冰面。随即目光扫过“快速反应旅第三合成营”和“‘熔炉七号’”这些地名代号,将它们无声地镌刻进意识深处。没有质疑,没有询问任务细节或伤亡预估。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承接命令。
“任务细节会在你们抵近时由现场指挥官提供。”参谋长的声音没有波澜,“该部队己在‘北十字星’后勤转运站D8区域完成集结,等待他们的…‘旗帜’。”最后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摩擦般的刻薄。他微微扬起下巴,视线落在她的肩章和佩剑上,那里似乎凝结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固执。
“是,长官。”布伦努斯的声音如同硬石摩擦,低沉、嘶哑,却异常清晰。她的右眼没有与参谋长对视,只是平视着他胸前的口袋纽扣,目光沉静如深井。腰间的佩剑似乎更沉了一分。
参谋长不再言语。短暂而冰冷的沉默在弥漫着药水味的病房里凝结。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女人,新晋的中校,帝国忠勇的化身,一个失去旗帜后依旧能死死攥住一把冷铁证明自己价值的…天生的战士。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老军官眼底掠过,或许是审视,或许是计算,又或许是混杂着功利的、极深沉的漠然。
他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微小得几乎看不见,转身离开了病房。冰冷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仿佛刚才的交接从未发生。
病房恢复了彻底的静寂。只有窗外不知什么机器的低沉嗡鸣,像远方的钢铁在呻吟。
布伦努斯独自站在原地。阳光移动,在她脚边的那道光痕似乎黯淡了些许。良久,她抬起左手——那只连扣动扳机(弩炮的)都只能勉强维持的、缠裹着绷带的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抚过左胸心脏上方那枚崭新的中校军衔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隔着绷带传来。指尖感受到的微麻一路延伸到被那粉红药剂强行锁死的肩颈伤处,带来一阵细微的、骨头深处传来的钝痛。
她的右眼微微低垂,目光落在腰间那柄佩剑冰冷的金鹰纹章上。
那只鹰,振翅欲飞,利爪紧握着象征裁决的锤与槌。
它不再悬于某个遥远而威严的人物身侧。它牢牢地钉在她的腰上,如同命运的镣铐,钉死了她的归途。
她的右眼闭了闭,再次睁开时,深潭重新冻结,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色。
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