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地狱熔炉的预热
正午,麦克斯平原。
阳光毒辣地倾泻,灼烧着大地。空气在高温中稠密、凝滞,地平线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波动,如同水面上的油渍。视线所及,唯一活动的,是远方景物在颤抖中变形。
死寂突然被打破。一种低沉、凶暴、非自然的轰鸣,如同持续的惊雷,从远及近,碾碎了寂静——维多利亚远征舰队(代号V舰队)的引擎群正发出毁灭性的咆哮。它们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坚定地驶入这片炼狱。
十八座移动的钢铁山脉——维多利亚的战列舰(V-BB),构成了舰队楔形攻击阵列的锋刃。漆成深灰的钢铁舰体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冰冷而肃杀。舰队以精确的30kmh高速推进,沉重的舰艏劈开干裂的地壳,留下翻腾不休的烟尘尾迹,如同匍匐在地的巨兽。舰上炮塔森然林立,指向未知的威胁方向。
在两翼警戒,是两艘维多利亚“郡”级轻巡洋舰(V-CL)。它们如同警觉的猎犬,以更快的速度前出探路,锐利的“眼神”扫描着前方每一寸可疑的空间。
瞭望哨报告: “视野清晰度:极低。目标区域无遮挡,但热霾严重。” (简洁的目视信息)
舰桥指挥室内,气氛凝重如铁。指挥官伫立在防弹玻璃窗前,目光紧锁前方那片翻滚的热浪深处。眼前,一个微弱的、代表着猎物的黑点,正艰难地移动。屏幕光映在他布满汗水、线条刚硬的脸上,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指挥官指令: “航向维持不变。所有炮位预备。通报各舰,目标进入射程立即报告。”
整个舰队的意图赤裸裸地摆在那里,带着维京式的不容置疑:以钢铁的绝对意志,压碎前方那只仓皇逃窜的哥伦比亚移动城邦节点。它只是逃亡清单上的又一个名字,而名单上的名字,从不留存。
哥伦比亚:纸片堤坝的徒劳
在维多利亚巨舰所指向的那片绝望的尽头,哥伦比亚人用颤抖的手勉强构筑起他们的防线——哥伦比亚舰艇(C舰队)。稀薄的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汗水和未散的焊锡气味,那是仓促与恐惧混合的味道。
一线低矮的岩石山脊后,旗舰“威拉德”号、姊妹舰“曼斯菲尔德”号和“肯顿”号,三艘老迈不堪的防护巡洋舰(CA)构成了这道名为“老兵之墙”的单薄防线。它们生锈的舰体紧贴着嶙峋的岩石,像是依附在礁石上垂死的藤壶。漆皮剥落的主炮塔,炮管带着旧伤般的粗糙痕迹,勉力指向东南方那片烟尘腾起的地狱。舰桥上,经验丰富但眼神灰暗的老舰长们紧握着冷冰冰的扶手,指甲抠进磨光的油漆里;主炮塔内,炮手们透过狭小的观察缝向外张望,汗珠在布满油污的脸上划出沟壑。他们是唯一,也是注定要被献祭的火力点。
后方两公里一处略微鼓起的小高地上,“洛雷恩”号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等待解剖的铁鸟。它并非战舰,而是由旧船壳承载的信息节点。舰体内,冰冷的荧光照亮着令人窒息的密集机柜。高频电台尖锐刺耳的静电爆音、数据链高速传输的滴答声、加密解码机的嗡鸣与军官们因为无线电失真而不断拔高的嘶吼指令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空间。空气弥漫着臭氧和热塑料的味道。这里的每一条细微的脉冲,都在维系着C舰队濒临崩溃的神经,试图将后方的焦虑命令与前线绝望的求援编织成一张脆弱的网。
在更远的侧翼高地上,三艘崭新的哥伦比亚战列舰(BB)——“安特普莱斯”号、“奥克伍德”号、“斯普林菲尔德”号——光鲜地陈列着。巨大的炮塔、整洁的舰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僵硬。它们是昂贵的摆设,战术计划书里含糊其辞:可能是反击的利剑,可能是诱敌的香饵,又或者,仅仅是用来消耗维多利亚炮弹、拖延时间几分钟的荣誉棺材。它们静默着,缺乏精确,及时的目标数据引导,就像一个盲眼的巨人。
交锋:破碎的回声与熔融的钢铁
没有警告,没有试探。战斗在维多利亚舰队推进至射程极限的瞬间,被弹道计算的数学公式点燃。
V舰队楔形阵在距离标尺触碰极限数字的瞬间完成齐射准备。最前方的三艘战列舰炮塔以惊人的精准度和统一性,无声地旋转,粗壮的炮管缓慢抬起,瞄准了山脊后方。
“齐射!”
命令通过冰冷的信号灯数据链下达。没有咆哮,只有一声仿佛撕裂天空的、沉闷而巨大的轰——隆!! 这是超过西十根炮管齐鸣压缩成的恐怖音爆。重型炮弹离膛时激起的巨大冲击波将舰艏前方的空气猛烈推开,形成短暂的气流空白区。弹丸发出比魔鬼嚎叫更刺耳的尖啸,撕开空气,朝着“威拉德”、“曼斯菲尔德”、“肯顿”蛰伏的岩石地带,倾泻而下。那不是瀑布,是从天而降要毁灭一切的钢铁冰雹。
第一轮钢铁冰雹无情地落下。“曼斯菲尔德”号首当其冲。伴随着“哐—噹!”一声撕裂金属内脏的巨响(不是爆炸声),整个舰体如遭重锤猛击。一发重弹首接砸穿了舰桥正后方的脆弱甲板,引爆了后轮机舱附近的副炮弹药库。骇人的红光瞬间吞噬了上层建筑的后半部分,巨大的火球夹杂着浓烟、管道碎片和被扯断的人体残肢喷向天空。舰桥内,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和撕裂声中,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手,把所有人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舱壁上。舷窗玻璃瞬间化作碎片,将舰长座椅后的航海参谋撕裂。控制台上警报灯疯狂闪烁然后熄灭,主通讯器“嗞”地一声彻底失声。前主炮塔还在运作,炮手们透过观察孔,看到的是后方腾起的黑红烈焰,瞬间灼红了他们的视网膜。绝望的呼救在对讲机里只喊出一半:“舰桥……完了!结构断裂……火势蔓延……”紧接着舰体猛地向左倾侧,撞在背后的岩石山脊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彻底瘫痪,成为燃烧的钢铁墓碑。
几乎同时,致命的冰雹也落在“肯顿”号头上。一发重弹精准地如同外科手术刀,垂首砸穿了“肯顿”号中部2号主炮塔薄弱的顶部装甲板。撞击的闷响之后是半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炮塔内部猛地一亮,像被照亮的烤炉——殉爆!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舰体深处爆发,那座沉重的炮塔像个熔化的玻璃瓶般被瞬间膨胀的气体顶飞、扭曲。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弹片、燃烧的发射药和人体组织形成的血雾,横扫过甲板和后部舰桥。舰体中部被炸开一个骇人的大洞,内部烈焰熊熊,动力瞬间消失,它变成了一团在原野上剧烈燃烧的巨大篝火,散发着浓密的死亡黑烟。
旗舰“威拉德”号同样在弹雨中颤抖。几枚近失弹在舰艏和舰艉激起滔天的泥土碎石瀑布,冲刷着甲板,砸碎了数座暴露在外的速射炮。一枚中弹首接撕开了左舷舰体中部,警报声凄厉刺耳,损管队员的呼喊在通道内回响。舰桥里,老舰长扶住剧烈摇晃的舵盘,嘴角淌下血丝。“威拉德”号的主炮系统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全体反击!目标!维多利亚领头舰!坐标修正…开火!立刻开火!”舰长的吼声透过沾染了鲜血的传声筒传出,嘶哑但坚定。舰桥火控官趴在颤动的仪器上,双手飞速操作,将几个尚存的测距仪反馈的模糊数据强行整合。锈迹斑斑但尚能作战的主炮塔发出沉闷的怒吼,将复仇的炮弹投向远方。几枚哥伦比亚的重弹确实落在了维多利亚前锋编队附近,在巨大的V-BB装甲板上砸出沉闷的凹坑,激起冲天的烟柱和弥漫的烟尘,迫使一艘侧翼的V-CL紧急规避。但这微弱的反击,在对方下一轮即将到来的、规模更大的齐射阴影下,显得渺小而悲壮。
“A1!目标转移!维多利亚舰队分出火力瞄准我们了!”声纳兵看着屏幕上一片代表重弹的剧烈震荡波,失声尖叫。“洛雷恩”号舰体剧烈震动!一枚近失弹在左舷数十米处爆炸,猛烈的冲击波让舰体像小舟般被抛起,重重砸回地面,甲板上脆弱的通讯天线像脆弱的芦苇般纷纷折断。内部机柜迸发出刺眼的电火花,空气中弥漫开塑料燃烧的焦臭味。最关键的远程数据链天线阵列像巨人的骨架般扭曲倾倒。“滋滋滋……这里是A1……‘威拉德’……坐标丢失!重复!火力协调……滋滋滋……”通讯官徒劳地拍打着信号全无的主控台,耳麦里只有绝望的嗡鸣。舰长趴在摇晃的控制台上,指关节捏得发白,对着唯一还在运作的内部通话器吼道:“启动备用!手动输入!必须接通BB中队!告诉他们!立刻开火!这是命令!为了该死的移动城市!开火!”
在后方的急促命令和“洛雷恩”号断断续续的哭喊下,“安特普莱斯”号、“奥克伍德”号和“斯普林菲尔德”号终于启动了它们庞大的火控系统。没有精确的引导,只能依靠原始光学测距仪,对着维多利亚舰队大致的方向喷吐怒火。三艘新锐BB的主炮齐鸣声势惊人,弹丸划破长空,在维多利亚舰队后方外围远处激起连绵的爆炸烟云,看上去颇为壮观。但这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火把,瞬间暴露了自己的精确位置。
“洛雷恩”号周围再次炸开近失弹风暴,年轻的“斯普林菲尔德”号舰长在舰桥上目睹着那通讯舰摇摇欲坠的景象,心中涌起一种近乎自杀的冲动。“前进!掩护A1!最高速度!”这个充满骑士精神但致命的命令下达了。舰体开始笨重地加速移动。几乎就在它脱离高地的掩护,试图横插过去的瞬间,维多利亚舰队前沿的数艘V-BB迅速完成了目标解算转移。冷酷的数据链指令下达,十几根巨大的炮管几乎同时瞄准了这个新的、更大的目标。
一枚重弹带着死亡尖啸,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轻松贯穿了“斯普林菲尔德”号中部那引以为傲、但在维多利亚新锐炮火面前脆如薄纸的主装甲带。巨大的动能和猛烈爆炸将动力舱彻底炸毁,滚滚的滚烫蒸汽如魔爪般在舰体内部翻滚喷发,瞬间将舱内的船员蒸熟。
紧随其后的第二弹,带着冷酷的精准度,几乎是平射角度狠狠砸在舰桥下方。巨大的舰桥结构像一个被巨人踩扁的易拉罐般瞬间向内塌陷、粉碎、撕裂。玻璃、钢铁碎片和人体组织混合着喷向空中。指挥层在瞬间蒸发。
致命的第三弹,如同死神亲自按下发射钮,不偏不倚地灌入了“斯普林菲尔德”号2号主炮塔的弹药库升降通道……时间仿佛在此刻被无限放慢。舰体内部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呻吟。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半秒钟后,无声!然后,是一个远比之前任何爆炸更低沉、更恐怖、更宏大的……轰……这不是寻常的爆炸。这是从战舰最核心、被压缩到极致的地狱中猛然爆发的、足以对抗深海压力的毁灭性内爆!万吨巨舰像一个内部被塞满高爆炸药的空心玩偶,从最核心的龙骨部分猛地膨胀、然后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巨响被从内向外彻底撕开!钢铁的结构像被揉皱的纸船般扭曲、断折,巨大的火球从无数断裂口向外喷射。庞大的舰体在数秒内断成数截,巨大的残骸裹挟着未燃尽的油料和烈焰,如同巨人之死般轰然砸落在高地坡脚。撞击的震动让远方的“洛雷恩”号都剧烈颠簸。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烟和金属碎雨横扫原野,升腾而起的蘑菇状烟云在蔚蓝的天空下投下不祥的阴影。
决堤:钢铁巨碾的行进
结局,在“斯普林菲尔德”号化成的巨大火葬堆的映照下,己无丝毫悬念。
“老兵之墙”彻底化为历史的尘埃:“曼斯菲尔德”号倾覆在山石旁,露出扭曲断裂的龙骨,火焰舔舐着船壳;“肯顿”号成为一堆沉默燃烧、逐渐变形的废铁;“威拉德”号舰长室淹没在浓烟中,破败的舰艏艰难地转向,“全舰……失去……战斗力……撤退……” 他对着几乎失灵的舰内广播嘶哑地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前主炮塔最后象征性地射出几发炮弹,然后彻底沉默。
A1,“洛雷恩”号终于再也无法维系最后的光点。又一枚重弹的近距离爆炸彻底摧毁了它早己断裂的龙骨中部。舱底发出沉闷、恐怖的断裂声。所有屏幕瞬间漆黑一片,微弱的备用灯像风中的烛火般挣扎着闪烁两下,永远熄灭。那维系生命的微弱“滴滴”声,在通讯官的耳麦里彻底消失,只剩下单调的死寂嗡鸣。
前方的地狱景象通过残存的视讯系统传回,“安特普莱斯”号和“奥克伍德”号的舰桥一片死寂。什么战术,什么荣誉,都被无边的恐惧吞噬。“轮机室!最高转速!脱离!离开这里!”指挥官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巨大的舰体开足马力,抛下还在燃烧的“斯普林菲尔德”号和濒死的“洛雷恩”号,头也不回地向着茫茫平原深处逃窜,舰体上新添的巨大弹坑清晰可见,速度是它们在这场战斗中唯一展现的卓越能力。
尾声:碾过残骸的洪流
维多利亚舰队并未加速追击溃散的猎物。巨大的V-BB战斗群如同经过一次微不足道的炮术练习,沉稳地继续着既定的航向。引擎的轰鸣节奏未变,只有几处装甲凹坑和被摧毁的副炮位展示着战斗的痕迹。它们巨大的炮塔缓缓转回正前方,锁定那座己清晰可见的哥伦比亚移动城市。蒸汽轮机低沉而有力的共振,驱动着这群钢铁巨兽,平稳地、毫不停顿地碾过还在燃烧的哥伦比亚舰船残骸,履带般的推进器卷起被血液和油污浸湿的焦土。
两艘轻巡则展现出截然不同的迅疾,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高速脱离主力编队,灵巧地切向逃亡的哥伦比亚战列中队残影。它们的轻型主炮和速射炮开始急促地嘶吼,将高爆弹组成的弹雨泼洒过去,尽管射程极限下效果甚微,但那冰冷的、持续的追击火力,如同跗骨之蛆,将恐惧深深钉入逃亡者的脊柱,确保他们无法回头。
核心的V-BB队列,阵型依然密不透风,坚如磐石。胜利的冰冷感弥漫在每艘维多利亚巨舰的舰桥中,屏幕上跳动着清晰的导航坐标——首指那座在恐惧中等待末日审判的移动孤城。麦克斯平原短暂的阻击,留下的只有焦黑的钢铁残骸、冲天的黑烟,以及维多利亚钢铁战争机器碾压一切、不可阻挡的轰鸣,宣告了门户的彻底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