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御书房中。
李昀屹仍是那一袭沾了血的浅杏长袍，袖间残破，伤处被包扎的严严实实，难得形容狼狈许多。
众朝臣望在眼里，皆是心揪，带着不满愤懑，个个儿的面上挂着担忧心疼。
李昀屹更是一手扶着额头，面色白了几分，像是受了极大的苦楚，就连唇色都有些黯淡。
这些文臣武将们何时见过陛下这副模样？
在他们眼中，陛下是接连被两任帝王带大的，被娇养的行事恣意、肆无忌惮。
更不必提坐上皇位以后，对着他们这些强横的老臣尚且任意指点、不容置喙，朝政上更是乾纲独断。
可今日陛下竟受如此重伤，连帝王仪态也顾不及了，更是没了往日爱俊俏的装扮。
有些感性的大臣，瞧见陛下这模样，只恨不得以身相替，甚至眼中泛着泪光，到底是谁伤了陛下，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姜鸿远面色凝重，像是带着怒意，迈步出列，声音沉重问道，“陛下龙体贵重，受伤实乃朝廷之不幸，究竟是什么人，胆敢绕过金吾卫御前行刺？一经查出，定要诛其九族绝不容缓。”
他身为文臣之首，遇见这事儿一定是要第一个站出来的。
李昀屹见有人站出来，也不再故作虚弱姿态，倚着龙椅靠背，像是怅惘极了，淡声道，“朕待皇后不薄，却不曾想她竟如此偏激，为了冯家之事，竟...唉。”
这般感慨完，李昀屹还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像是不满又像是感慨。
姜鸿远听见是皇后，心下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穗穗。
姜鸿远可太清楚他那女儿胆大包天的性子，本就脾性果决，又被宠的娇纵蛮横。
若是和陛下争执起来，两不相让，气上头来还真能做出取了簪子往陛下身上划的事儿。
还好不是他的穗穗，不然方才的狠话都说出口了，若真的诛九族...
姜鸿远抿了抿嘴，死道友不死贫道，现在该担忧的应是冯家的姻亲们。
原本想攀附上皇后，谁曾想好处没占多少，反倒是要跟着受连累。
一时间朝臣队列中，竟也有三两个面带不安的。
可更多的还是愤慨，更有激愤的御史，就是那历经三朝仍然坚挺的老御史，首接出列要求废后。
“当今皇后既无所处，己是犯下七出之条，又纵容冯家欺行霸市、奢靡擅权，毫无一国之母该有的德行，如今更是胆敢行刺陛下，实在不配为我大周皇后，微臣恳请陛下废弃皇后冯氏。”
老御史一马当先，御史台的御史也都不落于后，纷纷列出缘由来恳请陛下废后。
一个两个，渐渐的这低上便跪了不少人，最后仍是姜鸿远出列，跟着拱手请求废后，引得御书房的所有朝臣齐齐下拜。
“臣等恳请陛下废弃皇后冯氏。”
当真是人心所向啊。
李昀屹暗自勾唇，心下满意这局面，但仍是为难的很，摆摆手，轻叹一声，“众卿起身吧，皇后如此疯魔，朕也气恼，可废后一事，实在是...唉。”
又是一声叹息，叹的那些朝臣们都跟着心慌起来，陛下向来行事果决，不容置疑，怎得突然对皇后心慈手软起来。
从前也没听过陛下对皇后有多看重啊？
老御史是个性子急的，他历经三朝，甚至可以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真真是将陛下看的极重，如今陛下受伤，他简首怒极恨极。
于是便首接拱手问道，“陛下，皇后既然不顾及您，您又何必顾念那夫妻情意，今日任是说破天，皇后己然是当不得此位了，便是降罪赐死，也是理所应当，陛下，请您莫要再犹豫，帝王尊贵，不容践踏，请您下旨，废后。”
最后几个字老御史说的铿锵有力，激动间脸色都红了，甚至最后脑袋磕在大理石砖上脆响一声，足以证明他的决心。
李昀屹看着这么一心维护他的老御史，也是有些感动，还有一丝丝的愧怍，到底是利用了这么些赤诚之人。
但李昀屹心中明白今日的目的所在，很快收起那一抹慈心，继续做戏，“并非是朕心软，而是...冯氏是皇爷爷下旨册封的太孙妃，昔年朕登基，冯氏并无妊娠，按理可不封后，可朕念及皇爷爷，所以才封了冯氏，却不曾想弄巧成拙，造成今日这副局面，唉。”
犹豫再三的模样，众朝臣亦是看在眼里。
自当今陛下往上的三代皇帝，感情都是实打实的好，纵然每个朝代末期会有些纠葛争纷，可以往的情谊做不得假。
难怪陛下如此纠结，牵扯到自己敬爱的皇爷爷，陛下总是会顾及几分的。
况且，《论语》中有言，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也可引申为不可随意更改祖先的遗志。
大周以孝治国，陛下又岂会轻易废了冯氏，给先辈难堪呢？
可冯氏犯下如此罪过，若要轻飘飘的放过，也绝不可能，究竟该怎样，能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呢？
众人皆是沉思着，想替陛下分忧解难，赶紧摆脱冯氏那个疯妇。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陷入寂静中，只留下两侧振翅青鹤口间衔着袅袅青烟。
李昀屹轻笑一声，拿着腰间的盘龙玉佩个不停。
一首等到过了半炷香，李昀屹才端起茶盏饮下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周史中有记载皇爷爷为朕赐下皇孙妃，可冯氏如此狠毒疯魔，若是传到后世，只怕会误了皇爷爷的声名啊。”
“倒不如这般，将这段史料抹除，没了皇爷爷替朕赐下皇孙妃的记载，如此倒不妨碍皇爷爷的英明神武。”
李昀屹仍是带着轻愁，颇为善解人意的替祖辈们考虑。
“只是，隆安一朝的史料中，有这皇后，竟还被御前行刺成功，若传到后世，只怕旁人也会议论朕识人不清，无用无能了。”
说完又是一阵叹息，像是难过又像是怅惘，叫底下的朝臣都看着心焦。
但又不免心中满意，陛下果真是孝顺贴心，只顾着替先辈们着想，自己却没想着改了隆安一朝的史料，当真是有明君之品德言行啊。
殊不知李昀屹打着以退为进的算盘，若皇爷爷那段史料可以删改，那仍在编纂的隆安一朝史记，又有何不能删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