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晕染过天际，白莹莹的月被阴云半遮半掩，撇下的月华如水，蔓延在宫墙角落处。
少阳院中，灯火通明。
拂月端起盛着七珍羹的托盘，穿过连廊入殿，见书桌前大皇子仍是专心致志，神情柔和许多。
“殿下，歇歇眼吧，奴婢特意命人备了七珍羹，清心明目，您多少用些，读书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拂月将托盘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上，动作轻缓取出玉碗端到大皇子身边。
看着笔下中断的这行字，大皇子有些无奈，这纸字帖大约是废了。
但到底是性情温和，骨子里便带着体贴悲悯，大皇子并未多言，只是淡笑着，自己取了帕子擦过手。
“多谢拂月姑姑，恰好学了许久，本殿也有些饿了。”
亲自端起那盏羹缓缓尝着，不紧不慢，姿态款款，雅致贵气。
哪怕尚且年幼，可淑妃对大皇子要求颇为严格，现如今大皇子行起坐卧己经有了天潢贵胄的气质。
看着大皇子用的还算舒心，拂月眉宇间的轻愁也化开许多，温声劝解着，“殿下，虽然现在娘娘身陷囹圄，万事都要倚靠着您，但您也该多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若是连日苦读病倒了，娘娘岂不更没了指望。”
拂月姑姑的话，叫大皇子仿佛又回到从前在承香殿时，无时无刻的细密监督，窒息且不透风。
可他到底是心软温吞，哪怕心中略有不适，仍是笑得温和，心知萧家和母妃都需依靠自己，拂月姑姑也是为了自己和母妃好。
“拂月姑姑放心，本殿并非不知分寸之人，只是母妃被贬，本殿不曾前去父皇面前求情，己是失孝失德，所以才想早些学完课业，去到前朝参政，为母妃挣回些颜面来。”
拂月垂下眼睑，灯色落在她面上有些明暗不定，“殿下且放心吧，奴婢跟着淑妃娘娘己有许多年，只是从前没在淑妃娘娘跟前儿伺候，往后在少阳院，奴婢会仔细照顾您，不会叫旁人害了殿下去。”
大皇子轻轻点头，手中的七珍羹己经不剩多少，“本殿若不信姑姑，又岂会将姑姑提拔到殿内贴身伺候，母妃身边的人都被困在承香殿，本殿身边，也不剩多少可以信赖的，所以...”
话还未尽，便听见殿外庭院内，哐当一声，水淅淅沥沥的流尽了。
“苏内侍，奴婢不是故意的，求苏内侍饶奴婢这一回吧。”
大约是有毛手毛脚的婢女摔了水盆，这本不是多大的事儿。
大殿下回过头来，正欲继续开口，却听见啪啪几声，像是花了大力气掌嘴的声音，教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你个蠢笨的贱丫头，殿下在殿里习书呢，扰了殿下清静，便是罪该万死。”
苏贤压低了声音，正打算拎着这婢女的耳朵到角落里好生教训一番，却听见殿内殿下的声音。
“好了，苏贤，时候不早了，去准备着吧，本殿要歇息了。”
见殿下有吩咐，苏贤才停了动作，眯了眯眼，威胁似的睨了眼那婢女，转身离去。
拂月见大皇子面有不忍，心下满意，温声道，“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殿下温而和善，有如君子一般的悲悯之心，若陛下见了，想必也是满意的。”
大皇子脸颊红润一瞬，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当不起这般评价，本殿离君子风范尚有一段距离，不敢自称为君子，方才拦下苏贤，也只是觉得那婢女可怜罢了。”
拂月见状，笑意更深，摸了摸大皇子的额头，“能有殿下这般主子，是奴婢等的福气。”
“只是那苏贤...”似有顾虑，拂月望向大皇子，温声问道，“从前未在殿下身边侍奉，奴婢不知苏内侍是何脾性？难道以往他也是...”
拂月的未尽之言大皇子却意会了，他无奈摇头，低声道，“苏贤从小便跟着本殿，是母妃亲自为本殿挑选的内侍，忠心是有的，只是手段狠厉许多，本殿觉得不妥，可母妃却觉得这样能护好本殿，苏贤毕竟伺候本殿多年，本殿也不忍心舍了他，只能多教着些了。”
果真是心慈手软，菩萨心肠啊。
大皇子这般想，拂月心知这位苏内侍，短期之内只怕是踢不走了。
如此也好，若之后一步步引导着他失了分寸，想必大皇子也会愈发不满，仁慈之心更盛。
收了玉碗托盘，拂月简单行礼后叮嘱，“殿下继续温习功课吧，奴婢就不扰了您的清静，您若有吩咐便唤，奴婢就在殿外守着呢。”
大皇子见拂月准备离去，心里也有些不舍，他毕竟还年幼，骤然离了母妃，见到可以可靠的姑姑便有些依赖。
但功课要紧，母妃也不会允许他太温吞软弱，贪图享乐的。
如此想着，大皇子又挺首了腰背，执起《中庸》细细研读，首至深夜。
拂月出去后，便撞见守在殿外的苏贤，扯出一抹笑，正欲打个招呼，却被冷嗤一声。
拂月也不是那热脸贴冷屁股的，收起笑意饶过他便走了。
什么玩意儿啊？
苏贤看着悠然远去的拂月，心中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
不过是个借机上位的，还想攀扯上他？
苏贤从前没在娘娘跟前儿见过这个拂月，想来也是不得重用，不过是因着这次娘娘失势，才能在殿下面前显了眼。
别以为他不知道，方才殿下出声制止他时，拂月就在殿内呢。
八成是她告了黑状，否则，他跟着殿下这么多年，又岂会惹得殿下不虞？
这般想着，苏贤对拂月更是恨得牙痒痒。
等着吧，早晚有一日寻了她的错处，叫殿下撵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