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洲岛的午后,阳光慷慨地泼洒在细软的银滩上,将海水染成一片澄澈的碎金。浪花温柔地舔舐着岸边,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穗安和默娘并肩坐在一块被晒得暖烘烘的礁石上,赤足浸在微凉的海水里,享受着这难得的、远离纷扰的静谧时光。
海风拂过穗安素雅的道袍,也吹乱了默娘随意挽起的发髻。
穗安望着无垠的海天相接处,那里仿佛蕴藏着另一个世界。她捡起一枚光滑的贝壳,在指间着,语气带着一丝遥远的向往和属于穿越者的隐秘知识:
“阿姐,我曾在一些极古老的海外残卷中看到过,”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海风,“说在那极遥远的西方,越过万顷碧波,有一片广袤的大陆,被称作‘北美洲’。那里生长着几种极其高产的作物……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梦幻的光芒:“有一种叫‘番薯’的,藤蔓匍匐于地,其块根硕大,可蒸可煮可烤,甘甜饱腹,不择地力,旱涝皆能有所收成,产量是稻米的数倍!还有一种叫‘玉黍’,植株高大,结穗如棒,籽粒金黄,亦可为主食。更有一种‘土芋’,生于土中,圆润如卵,烹饪后粉糯可口,亦是高产易种之物……”
穗安转过头,看向身边如月光般沉静的姐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叹息道:“唉,若我清云的船队能远航至彼,带回这些神种,何愁天下再有饥馑?可惜,远隔重洋,风涛险恶,非人力可及啊。”
她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要是阿姐你能御风而行,瞬息万里,去把那边的种子带些回来……那该多好!”
默娘静静地听着,海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那双蕴藏着星海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对“海外残卷”真实性的质疑,也没有追问穗安如何得知这远在天边的秘辛。
她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妹妹想要,姐姐就去取”的宠溺口吻,清浅地应道:
“哦?番薯、玉黍、土芋……名字倒也有趣。”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待我学会那方异域之语,能与彼土生灵沟通无碍,便去为你取来。”
“噗嗤——”穗安忍不住笑出声来,方才那点因遥不可及而生出的怅惘瞬间消散。她挽住默娘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姐姐肩头,笑得肩膀微颤:“学外语?哈哈,我的好阿姐!你这仙姑当得也太……太接地气了!”
她只当这是姐妹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神仙岂能过多干涉凡间作物更迭?此乃天道。她心中虽存了“若真能带来该多好”的渺茫念头,却也深知不可当真。
姐妹俩的笑语被海风卷散,融入涛声。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莆田,一处背风的海湾。
气氛截然不同。肃杀之气弥漫在咸腥的海风里。巨大的福船、艨艟、海鹘战船密密麻麻地泊在湾内,桅杆如林,遮天蔽日。
船上,身着赤红军袄、披着皮甲的兴化军将士肃然林立,刀枪的寒光在烈日下闪烁。巨大的战鼓被擂响,低沉雄浑的鼓点如同巨兽的心跳,震得人心头发颤。
莆田县令吴宗伦,一身七品鹌鹑补子官袍,正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他面色肃穆,声音却洪亮有力,借着海风传向每一艘战船:
“……金瓯未全,胡虏猖獗!我大宋兴化健儿,奉天子诏,承黎民望,今日扬帆北上,剑指中原!望尔等奋勇杀敌,克复河山!本官在此,代莆田父老,为众将士壮行!待尔等凯旋之日,必是万家箪食壶浆相迎之时!此战——必胜!”
“必胜!!”
“必胜!!”
“必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瞬间爆发,如同惊雷滚过海面!万千将士的吼声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震得海鸟惊飞,浪涛似乎都为之一滞!无数赤红的战旗在风中猎猎狂舞,如同燃烧的火焰!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长鸣,撕裂长空。巨大的船帆次第升起,吃满了风。船锚被绞起,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
一艘艘承载着家国热血与生死的战船,如同离弦之箭,缓缓驶离港湾,破开万顷碧波,向着北方那烽烟弥漫的战场,浩荡开拔!船队犁开的白色航迹,在深蓝的海面上绵延铺展,壮阔而悲凉。
万丈碧波之下,光线陡然昏暗。冰冷、沉重、亘古不变的海水压力无处不在。这里,是远离尘嚣与战火的——东海龙宫。
水晶宫阙依旧华美绝伦,珊瑚丛生,明珠辉映。然而在一处由巨大黑色礁石构筑、守卫森严的偏殿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睚眦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焦躁地踱着步,覆盖着暗金鳞片的脚爪踏在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每一下都敲击在殿中几位心腹的心头。
“废物!都是废物!”睚眦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竖瞳燃烧着暴戾的怒火,声音如同海底闷雷,震得殿顶镶嵌的明珠簌簌抖动,“整整两年!两年了!龙王的行宫,才修了几根柱子?那些卑贱的凡人苦力,死得太快!补充得太慢!”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一根粗大的珊瑚柱上,坚硬的珊瑚瞬间化为齑粉!“都是那个该死的林默娘!”睚眦的咆哮充满了怨毒,
“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像条疯狗一样盯着本殿!每次本殿想抓些壮丁,或是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渔船,她总能及时跳出来捣乱!掀起的风浪被她平息,布下的漩涡被她填平!她以为她是谁?真当这东海是她家的后花园了吗?”
蚌妃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上前一步,声音柔媚入骨,却带着冰冷的算计:“殿下息怒。那林默娘如今在海上声名鹊起,得万民信奉,神力增长确实极快。硬碰硬,恐非上策,也易惊动龙王陛下……”
“那你说怎么办?”睚眦猛地转头,赤瞳死死盯住蚌妃,“难道就让这贱婢一首骑在本殿头上?让本殿的嫁祸那个老东西的计划失败!”
蚌妃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红唇轻启,声音压得更低:“殿下,硬碰不行,何不智取?让她自己踏进死路?”
“哦?”睚眦的怒火稍敛,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蚌妃玉手轻挥,一道水波在空中幻化出一幅景象:正是莆田海湾外,那支浩浩荡荡、旌旗招展的北伐水师船队!
“殿下请看,这是刚刚驶离莆田、北上作战的大宋兴化水师,数万精锐,战船如云……”
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此乃天赐良机!大军远征,风涛险恶,正是‘意外’频发之时。殿下只需略施小术,掀起一场‘恰到好处’的、足以吞噬这支船队的滔天巨浪和深海漩涡……”
她顿了顿,看着睚眦眼中燃起的凶光,继续道:“那林默娘,不是自诩慈悲,庇护海疆吗?数万将士的性命,她救是不救?若她不救,坐视大军覆没,她这‘救苦救难’的金身,顷刻崩塌!沿海供奉她的愚民,必将唾弃她!她的根基,将遭受重创!”
蚌妃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诱惑与杀机:“若她忍不住出手相救呢?呵呵,殿下以为,要平息足以吞噬数万大军、摧毁整支舰队的天地之威,需要耗费她多少法力?必是倾尽全力,油尽灯枯!届时……”
她玉指轻轻一点,景象变幻,显露出一片被浓重迷雾笼罩、暗流汹涌的诡异海域,正是睚眦龙神宫所在的隐匿岛屿外围。
“我们只需在此布下真正的天罗地网,待她力竭之时,引她入彀。殿下亲自出手,配合早己埋伏好的虾兵蟹将,必能让她神形俱灭!永绝后患!”
蚌妃的声音在幽暗的殿中回荡,带着冰冷的杀意:“此计,乃一石二鸟!大军,便是最的饵!无论她救与不救,都难逃死局!从此,再无人能阻挠殿下的大计!”
睚眦听着,赤红的竖瞳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狰狞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如同深渊裂开了一道缝隙。
“好!好一个阳谋!”他低沉的笑声如同闷鼓,震得海水都在颤抖,“大军为饵,请君入瓮!林默娘,本殿看你这次,往哪里逃!传令下去——”
他猛地转身,对着殿中肃立的夜叉将领,声音带着嗜血的亢奋:
“按蚌妃之计!布网!待那兴化水师驶入‘葬神海沟’,给本殿——掀起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