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金满堂,沉甸甸的银票收入囊中,穗安并未停歇。她深知湄洲岛的珍珠产业与即将展开的罐头计划,需要立刻与后方联动。
回到柳叶巷小院,她即刻伏案疾书。
爹、娘亲鉴:
安抵福州,诸事初定。珍珠销路己通,一金姓大商愿高价收购,量越大越好。请爹速组织可靠乡亲,采收珠贝,务必拣选品相上佳者。默娘姐若有暇,烦请护航,将珍珠悉数运至莆田县城,交予县令郑淮郑大人,持此信为凭。后续交易将在莆田进行,安全便捷。
另:爹可着手筹备罐头厂,需大量陶罐或玻璃罐可向金商采买。原料以岛上盛产之龙眼、荔枝、海鱼为先。此为岛上新增财路,需用心经营。
再:水生处,鱼养如何?盼复。
女 穗安 手书
郑兄台鉴:
福州一晤,获益良多。兄治莆田,清名远播。今有福州大商号“玲珑阁”东家金满堂,将于近日遣人至莆田,与妹接洽大宗珍珠交易事宜。此人乃妹所引,交易地点定于莆田,亦是看重兄台治下清明。金商富庶,人脉亦广,兄台若觉莆田有需引进之物,或有何特产欲向外推介,可借机与之商谈,弟妹愿从中转圜。
珍珠交割,家父或家兄会押运前来,届时持弟手信拜会。家人初涉商事,万望兄台多加照拂提点。
清云 拜上
两封信,连同罐头秘方草图,交由李海生寻可靠驿卒,送往湄洲与莆田。
处理完信件,穗安的目光投向院中正跟着李婶学规矩的妙善,以及侍立一旁、眼神沉稳的海生。
“妙善,海生。”穗安唤道。
“师父!”妙善立刻站首。
“道长!”水生恭敬行礼。
“交给你二人一个差事。”穗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妙善,你熟悉福州街巷乞丐流民聚集之处。海生,你持我名帖,随妙善同去,再请赵大人拨两名衙役随行协助。我要你们在三日内,将福州城内外的乞丐,无论老幼病残,尽数集中起来。”
妙善和海生都愣住了,眼中充满不解。
“集中所有乞丐?”妙善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他们…他们很多人都不好说话的,还有些是装残骗钱的混混…”
“无妨。”穗安目光深远,“告诉他们,清云道长行善积德,欲为他们寻个安身立命之所,管一日两顿饱饭。愿意来的,便带来。
十二岁以下孩童,集中到城内我新购的‘槐树里’大院;十二岁以上者,无论老幼,集中到城外‘青竹岗’那座废弃的染坊大院。衙役只需维持秩序,驱散可能的滋扰,不必强行押解,全凭自愿。”
她看向海生:“此事阻力必大。流民乞丐散漫惯了,警惕心高,或有地痞暗中阻挠。你需机敏,多看顾妙善,遇事以安抚劝导为主,实在棘手,可借衙役之势,但切忌动粗。”
“是,道长!”海生郑重应下,眼中虽有疑虑,但更多的是对穗安的信任。
“妙善,”穗安看向小徒弟,“告诉他们,来了,就有饭吃。不来,不强求。你曾是其中一员,知道他们最想要什么。”
“明白了,师父!”妙善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使命感。
接下来的三日,福州城内外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正如穗安所料,阻力重重。
老乞丐们尤其抵触。他们蜷缩在桥洞、破庙,用浑浊而警惕的眼睛看着海生、妙善和后面跟着的衙役,以为官府又要抓人去修河堤或充军。
“滚开,少来这套!”“想骗老子去当苦力?没门!”“有饭吃?呸!怕是断头饭吧!”污言秽语和石块不时飞来。
一些有地痞控制的乞丐聚集点,混混头子出面阻拦,甚至推搡衙役,威胁妙善和海生少管闲事,断了他们的“财路”。
还有不少装残骗钱的懒汉泼皮混迹其中,煽动人群,说这是道姑的阴谋,要把人抓去炼药。
妙善发挥了关键作用。她毫不畏惧地站在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面前,大声说:“我认识清云道长,我就是她救的,她现在是我师父,她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认字,她不是坏人!
她说有饭吃就是真有饭吃,你们不信我,总该信一顿饱饭吧?城里槐树里的大院子,去了就能喝上热粥!不去拉倒,饿死也别怨人。”
她的话带着街头特有的泼辣和真实感,尤其那句“饿死也别怨人”,戳中了许多人最深的恐惧。
海生的沉稳和衙役的威慑力也起了作用。面对地痞,海生不卑不亢:“我等奉清云道长与知州大人之命行事,尔等聚众阻挠,是想去府衙大牢里吃饭吗?”衙役适时地按了按腰刀。地痞们终究不敢真和官府对抗,骂骂咧咧地退开了。
最终,在恐吓、利诱、半信半疑和实在饿得受不了的驱使下,陆陆续续有乞丐拖家带口,或搀扶病弱,走向指定的两个大院。
孩童们大多带着懵懂的兴奋,被“热粥”和“大院子”吸引;老人们则步履蹒跚,眼神浑浊,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忧虑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槐树里大院很快充满了孩子的哭闹、嬉笑和不安的啜泣。
青竹岗染坊则气氛沉闷压抑,充斥着警惕的目光和低低的议论。
穗安在第三日傍晚出现在青竹岗大院。她依旧是一身素净道袍,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面对数百双或麻木、或恐惧、或怀疑的眼睛,她的声音清晰而平和地传遍全场:
“诸位父老乡亲,贫道清云,在此稽首了。”
“召集诸位来此,非为囚禁,非为劳役。贫道乃方外之人,见众生疾苦,心中难安。欲行善积德,为诸位寻一条生路。”
“此地,便是诸位暂时的栖身之所。一日两餐,虽无珍馐,但可果腹。有片瓦遮头,免受风雨之苦。”
“贫道不才,愿尽力为诸位谋一安身立命之所,或习一技之长,或得一份工食,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壮有所用。然此非一日之功,需诸位齐心,共度时艰。望诸位稍安勿躁,静待安排。”
没有华丽的许诺,只有“果腹”、“遮头”和“尽力”这样朴素的词汇,反而让这些在底层挣扎太久的人,感受到一丝罕见的真实。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虽然疑虑未消,但至少,那首抵肠胃的饥饿感暂时有了着落。
与此同时,穗安交给海生另一个任务。
“海生,你在码头帮工数日,对福州城的牙行可有了解?官牙有哪几家?势力大的私牙又有哪些?其主事人姓甚名谁,风评如何?”
水生这几日跟着穗安,眼界开阔不少,闻言立刻答道:“回禀道长,福州牙行确实繁杂。官牙首推‘府衙官牙行’,主事都是吏员,规矩大,抽佣也重,但稳妥。私牙…”
他顿了顿,“势力最大的有三家:‘南仓陈’陈老倌,就是上次买我们那家,人算公道;‘西市赖’,主事的叫赖瘸子,手下养着不少打手,专做码头苦力、船工的中介,抽成狠,名声…不太好;还有‘东门吴’,主做城内商铺伙计、仆役买卖,主事吴婆子,人精得很。”
“很好。”穗安点头,“你去打探清楚这三家主事人常在何处盘桓。然后,以‘清云道长’之名,持我名帖,邀请他们三日后,于‘福满楼’参加‘海商便民所’的开业典礼,就说有笔惠及各方的大生意相商。”
海生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