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街头明珠

2025-08-18 345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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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请罪,姿态极低,言辞恳切,将过错全盘认下,没有丝毫推诿。

更重要的是,她点明了“玄龟巨妖”,这非人力可敌的存在,无形中为赵海的水师失败找到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台阶”。

赵海原本心中那点“此女故意设局让我难堪”的猜疑,在此刻穗安真诚面前,反而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赵海眼神快速闪烁,心中念头飞转。他仔细审视着穗安:神情坦荡,眼神清澈,带着真切的愧疚,绝非作伪。

再想到玄真道长的高深莫测,以及…那己开始产出、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玻璃”器物,正源源不断地为他带来惊人的财富和上峰的关注。

这份“情报失实”的过失,与穗安能带来的巨大价值相比,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哎——”赵海长长叹息一声,脸上瞬间换上一副宽容大度又带着点后怕的神情,快步绕过书案,亲自扶起穗安,“师妹言重了,快请起!快请起!”

“那黑风屿妖物,实乃出人意料,非战之罪。便是本官亲自坐镇,若无令姐那般通天神通,恐也难逃此劫!”

他巧妙地把自己也摘干净,将失败完全归咎于不可抗力,同时抬高了默娘的地位,暗示穗安的价值捆绑。

“师妹心系乡梓,献策剿匪,本意是好的,些许情报偏差,岂能怪罪于你?况且,若非师妹请动令姐出手,那巨龟妖祸患至今未除,才是真正的大患!师妹非但无罪,反有大功啊!”

穗安顺势起身,面上适时露出感激之色:“大人宽宏,清云感激不尽!” 心中却暗自吐槽:‘果然是老油条,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

赵海见气氛缓和,立刻打蛇随棍上,走到书案旁,拿起一个早己备好的、用明黄绸布包裹的狭长木盒,笑容满面地递过来:

“师妹请看,这便是玄真师尊托我办理的道籍文书,一应手续俱全。从今日起,师妹便是我大宋在册的清云道长了,可喜可贺!”

穗安双手接过木盒,触手沉甸甸,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和感激,再次行礼:“多谢师兄费心周全,清云感激不尽!”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她也从善如流改了称呼。

赵海捋须大笑,显得十分开怀:“哈哈,师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你初来福州,人生地不熟,我己吩咐内人,将后衙东厢房收拾出来,师妹就安心住下,也方便我们随时商议要事。”

穗安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带着感激的浅笑,婉拒道:“师兄与嫂夫人厚爱,清云心领。只是清云身为方外之人,入住府衙后宅,恐多有不便,也于礼不合。

清云在府衙附近己托人觅得一处清净小院,距离不远,往来亦十分便宜。师兄公务繁忙,清云实在不敢过多叨扰。”

赵海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常态,哈哈笑道:“师妹考虑周全!,此也好,清净自在。住处可还妥当?若有不便,尽管开口!”

“多谢师兄关怀,小院清幽雅致,清云很是满意。”穗安滴水不漏。

“好,好!”赵海点头,“那今晚,师妹务必赏光,来府上就宴。一则为你接风洗尘,二则庆贺你正式入籍,也让内人和犬子认识认识他们这位神仙般的师姑。可不能再推辞了!”

这既是示好拉拢,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验明正身”,让家眷确认关系。穗安知道这顿饭推不掉,便含笑应下:“师兄盛情,清云恭敬不如从命。”

“好!那就说定了!晚间我派人去接师妹!”赵海笑容满面。

穗安再次行礼告退,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府衙书房。转身的刹那,她脸上的温婉感激淡去,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

辞别了赵海,穗安重新来到了码头,她需要一双真正属于市井的眼睛,带她看清这福州城的脉络。

她目光如平静的湖面,扫过熙攘的人群,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是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子,蜷缩在墙根下,衣衫褴褛,打着好几个补丁,小脸脏兮兮的,却掩不住一双格外明亮、滴溜溜转的大眼睛。

他不像其他乞丐那样哀声乞讨,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捻着一根草茎,眼神却像最警觉的小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面生、可能“有油水”的外地客商。

当穗安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时,他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非但不怯,反而扬起小脸,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又讨好的笑容,牙齿倒是意外的洁白。

就是他了,穗安心中微动,缓步走了过去。

“小居士,”穗安声音平和,带着方外之人的清冷,“贫道初至福州,人生地不熟,想寻个可靠的地方看看宅院,再找位本分的人牙子挑几个合用的人手。你可识得路?若带贫道走一趟,这枚银角子便是酬劳。”

她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碎银在阳光下闪着的光。

那小乞丐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擦亮的黑曜石。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动作麻利得像只小猴子,脏兮兮的小手在身上擦了擦,却没立刻去接银子,而是飞快地上下打量了穗安一番——朴素的青灰道袍,沉静的眼神,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感。

她咧嘴一笑,露出小白牙,声音清脆:“道长找我就对啦,福州城的大街小巷,就没有我‘小泥鳅’钻不明白的。您要找的这两处地方,门道可多着呢!包在我身上!”

“小泥鳅?”穗安唇角微弯,“好名字。那便有劳了。”

“道长跟我来。”小泥鳅麻利地接过银子,小心地揣进怀里最深的破口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谨慎。她转身在前面带路,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自如,灵活得像条真的泥鳅。

一踏入福州城的街巷,小泥鳅仿佛鱼儿入了水,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她一边引路,一边小嘴叭叭地就没停过,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句句都是实用的“干货”:

“道长您看这条‘状元街’,看着光鲜吧?两边铺子都是有钱老爷开的。不过您要是想找老实本分的牙人,可别在这儿找,这儿的牙人心都黑,专坑外乡人。”她小鼻子一皱,煞有介事。

拐进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巷子,她指着前面一个挂着“陈记牙行”幌子的铺子:

“喏,前面那家陈老倌的铺子,门脸不大,但老陈头是出了名的实诚人!他手里的人,来路都清楚,价钱也公道,从不乱抬价,就是人有点倔,不喜欢的买主给再多钱他也不卖人。”

又穿过两条热闹的街市,她指着不远处一群聚在茶馆门口、吆五喝六的汉子,压低声音:

“道长您看那边几个穿绸衫、腰里别着短棍的?那是‘南码头帮’的泼皮头子‘癞头张’的手下,平时就在这一片收‘平安钱’,手黑着呢。您要是自己在这片看宅子,千万别露财,也离他们远点。” 眼神里带着警惕,显然是吃过亏的。

“要说宅子,”她话题一转,“城南‘柳叶巷’那边清静,离府衙也近,不过价钱贵,都是官老爷们住的。城西‘槐树里’也不错,房子旧点但结实,街坊多是手艺人,本分,价钱也合适,就是离码头远点,鱼腥味淡。”

她如数家珍,连环境氛围和潜在缺点都一一道来,俨然一个小小福州活地图加舆情分析师。

穗安静静听着,心中暗暗称奇。这孩子不仅记性好,观察力更是惊人。她能从行人的衣着、神态、店铺的招牌新旧、伙计的表情,甚至空气中飘散的气味,精准地判断出一个地方的“好坏”和潜在风险。

她的“情报”不是道听途说,而是自己用眼睛、耳朵甚至鼻子,在街头摸爬滚打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生存智慧。这份机敏和适应力,远超许多养在深闺或死读书的同龄人。

更让穗安留心的是,在穿过一条人多的窄巷时,有个醉醺醺的汉子摇摇晃晃撞过来,小泥鳅反应极快,如同未卜先知般,极其自然地拉着穗安的衣袖往旁边一闪。

同时嘴里还不停歇地介绍着前面点心铺子的招牌酥饼,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意避让,既化解了冲撞,又不引人注意,保护自己和他人的意识己刻入本能。

‘是个女孩…’穗安的目光落在小泥鳅纤细的脖颈和虽然脏污但轮廓清秀的侧脸上,心中了然。

在这乱世街头,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能活下来,还活得如此机警通透,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这份在泥泞中挣扎求生却未被磨灭的灵性,如同蒙尘的明珠,让穗安心中那份收徒的念头愈发清晰强烈。

她不仅仅需要一个向导,更需要一颗种子,一颗能在她即将播撒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传递火种的种子。

慈幼院、女塾…这些地方,不正是为这样在黑暗中挣扎的生命点亮一盏灯吗?而眼前这个“小泥鳅”,她的机灵、她的韧性、她对这城市底层深刻的认知,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穗安看着前方那个在阳光下蹦跳着、嘴里还在滔滔不绝介绍哪家木匠活计好的小小身影,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沉的暖意和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