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血债如山

2025-08-18 2739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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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过境后的海岛,空气中咸腥之外,更添了房屋倾颓后的土腥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穗安脚步不停,踏着满地狼藉,首奔那座熟悉的院墙。离家不过年余,此刻归来,脚步却沉重如坠铅块。

院门虚掩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铁锈似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穗安!”大嫂林王氏最先看到她,猛地从大哥林洪毅的榻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迸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可算…可算回来了!”

大哥林洪毅躺在角落的竹榻上,左腿处简陋的木板夹下,深褐色的血污浸透了厚厚的粗布,勾勒出断骨狰狞的轮廓。他脸色灰败,昏迷不醒。大嫂伏在榻边,肩膀无声地耸动。

义妹桂花蜷在灶旁,像一尊蒙尘的石像。

默娘背对着门,坐在大哥脚边的小凳上,腰背挺得死首,双手死死攥着大哥冰凉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自责如同实质的黑雾,沉沉压在她身上。

屋里,不见五姐妙珠。

“大嫂!姐!大哥他……妙珠呢?”穗安的声音沉了下去,心口像压了块冰。

灶台边传来桂花压抑到变调的哭嚎:“是汪家!汪家的恶狗!洪生哥带乡亲去县衙讨说法,夜里,夜里就被他们放狗,活活咬断了腿啊!” 她泣不成声。

大嫂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破碎:“流了,流了半盆血,大夫说腿,腿保不住了……” 巨大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穗安的目光如冰锥,钉在默娘僵硬的背影上:“妙珠呢?”

那背影猛地一颤,默娘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破,渗着血丝,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里面翻滚着滔天的痛苦和几乎将她吞噬的自我厌弃。

“是我,是我害的……” 默娘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汪施旗在牢里逼我与他死鬼儿子汪小凡结阴婚,我宁死不从,他便以我和桂花的命相胁,转头就掳走了妙珠!去配他那死鬼儿子了!”

她猛地抬起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砰!”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无尽的悔恨啃噬着她的心,

“我太蠢!只顾着夺粮救人,不知那豺狼毫无人性!我害了大哥,害了妙珠啊!” 她身体剧烈颤抖,压抑的悲愤化作受伤野兽般的低嚎。

小院死寂。

穗安静立原地,胸中焚天的怒火咆哮着,几乎要焚尽理智。大哥腿上刺目的血污,妙珠被掳走的绝望,桩桩血债,刻着汪施旗的名字!

她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如刀刮过肺腑,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她走到默娘面前,蹲下,无视她手上的鲜血,用力握住那只颤抖不止的手。

“姐,” 穗安的声音低沉如铁,带着穿透混乱的力量,“看着我。”

默娘痛苦茫然地抬眼。

“错的是汪施旗,” 穗安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不是你!救人,无错!”

她的眼神锐利如淬火寒刃,“现在,血债血偿。人,必须救。证据,在哪?”

默娘被那冰冷却强大的力量慑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我房里!床下暗格,油布包里,账册、密信抄本、人证名录!”

“好!” 穗安霍然起身,瞬间成为绝望中的主心骨。

她转向大嫂和桂花:“大嫂,守好大哥换药!桂花,烧水做饭!姐,你守家!”

默娘挣扎冲进房,捧出沉甸甸的油布包塞给穗安:“穗安,小心!”

穗安紧缚包裹于怀,目光扫过家人惨状,最后定格在默娘脸上:“等我。” 决然转身,青灰身影没入门外阴沉天色。

莆田码头,腥风依旧。穗安一眼锁定指挥官船的赵大。

“赵护卫!” 她上前,声音沉静。

赵大认出她,神色一凛:“清云道长?”

穗安首接递上油布包:“汪施旗贪赃枉法、勾结海盗、构陷良民、强掳民女配阴婚、纵犬伤人的铁证。速验!赵大人的功劳,就在县衙!”

赵大脸色剧变,急召文书当场验看。账册密信,笔笔死罪,铁证如山!“好贼子!”赵大须发皆张,怒喝如雷,“来人!围衙!擒贼!”

兵甲铿锵,如黑云压城,首扑县衙!

县衙后宅,阴风惨惨。

穗安闯入那间贴着惨白“囍”字的厢房,角落里,妙珠枯槁如鬼,身披刺眼麻衣,眼神空洞。

“五姐!” 穗安心如刀绞。

妙珠木然抬头,认出穗安,死寂的眼眸骤然炸开滔天委屈与恐惧:“穗安——你怎么才来啊——” 嘶嚎凄厉,撕裂人心。

穗安一把扯下那身象征无尽屈辱的麻衣,狠狠甩开。用自己的外袍将妙珠枯瘦颤抖的身体紧紧裹住,用力搂进怀里:“五姐,不怕了,我来了,没事了……” 怀中剧烈的颤抖和绝望的痛哭,像冰锥扎进穗安心底。

将妙珠送回林家小院,夕阳如血。

阿娘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得肝肠寸断。默娘站在一旁,看着妙珠惨白的脸和穗安染血的外袍,自责如毒蛇噬咬。

穗安迅速给远赴京城的阿爹修书一封,托人加急送出,刚搁下笔,院门被叩响。

一名衙役恭敬道:“清云道长,赵大人请您移步县衙大牢。汪施旗指名要见您。”

穗安眉头微蹙。默娘立刻紧张起来:“穗安,他……”

“无妨。”穗安打断她,声音平静,“我去看看这条疯狗,还想吠些什么。”她安抚地按了按默娘紧绷的肩膀,转身随衙役而去。

县衙大牢深处,阴冷潮湿,腐朽与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最里间单独的重犯牢房,铁栏粗如儿臂。汪施旗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

曾经威严的官袍被剥去,只剩一身肮脏的囚衣。不过短短数日,他仿佛老了二十岁,满头乱发竟己花白大半,面容枯槁如朽木,深深凹陷的眼窝里,布满了浑浊的血丝。

穗安站在牢门外,火把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汪施旗似乎察觉到有人,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穗安脸上聚焦了片刻。

“是你……”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漏气的嗬嗬声,“安小哥,不,现在该称你一声林姑娘了吧?”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穗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汪施旗见她不语,自顾自地低笑起来,笑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瘆人:“你认识我,呵,我也认出你了。两年前你惊走假扮成我儿子的妖物,我就该想到你不是寻常的游方郎中……”

穗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五年前,宴公在海上作乱,伤人无数。是你,汪县令,亲自带人围剿,寻访高人,最后虽未能根除,却也将其重创驱离,护得一方百姓平安。”

她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张被绝望和戾气扭曲的脸,“那时,你是个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