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无波:“汪公子,得罪了,需诊脉。”
她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手指己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穗安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脉象沉伏,阴寒凝滞,这绝非一个因断腿伤痛、气血亏损、缠绵病榻之人该有的脉象!
那脉象沉得如同坠入深海寒潭,伏得几乎难以捉摸,更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冷粘稠,隐隐带着一种……非人的、蛰伏的邪异力量感。
这更像是某种阴邪之物盘踞体内,而非伤病虚弱!
指下传来的皮肤触感,冰凉中透着一种异样的“韧”性,不似久病体虚之人的干枯松弛,反而有种类似某种坚硬甲壳生物内里的滑腻紧致?这感觉极其细微,若非穗安心神专注,几乎难以察觉。
一丝疑云悄然爬上心头,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微微加力,仔细探查。
那沉伏阴寒的脉象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暴戾的搏动,如同被锁链禁锢的凶兽。
“如何?”汪施旗在一旁紧张地问。
穗安收回手,眉头微蹙,露出几分凝重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公子脉象颇为奇特。沉伏阴寒,邪气深藏,郁结于心脉,非寻常气血亏损之象。此等脉象,在下亦是首次得见,恐需仔细斟酌药方。”
她刻意流露出一点“不自信”,以降低对方的警惕。
“哼!装神弄鬼!庸医!” “汪小凡”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满是狂躁的戾气,恶狠狠地瞪着穗安,那眼神深处,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嘲弄?
“小凡!不得无礼!”汪施旗急忙呵斥,又对穗安赔罪,“安公子见谅,他,他实在是被病痛折磨得……”
“无妨。”穗安摆摆手,目光落在“汪小凡”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公子伤处,还需细查,以辨根源。”
在汪施旗和两个健壮仆妇的协助下“汪小凡”剧烈挣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穗安得以仔细检查那断腿处的创口。
疤痕狰狞扭曲,颜色暗沉发紫,触手坚硬冰冷,仿佛一块浸透了寒毒的朽木。更让穗安心惊的是,那创口深处,隐隐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腥腐气息。
她不动声色地取出带来的药粉,混合了清水,小心地敷在创口上。这药粉是她精心调配,以消炎镇痛为主,也蕴含几味能暂时压制阴邪之气的草药。
敷药过程中,“汪小凡”似乎因药粉的清凉而略略安静,但那怨毒的目光始终如跗骨之蛆般钉在穗安身上。
“此药每日换敷一次,可暂缓蚀骨之痛。”穗安交代完毕,便起身告辞。她需要时间思考,更需要证据。
离开汪宅,穗安并未走远。
她换了个身份,在汪宅附近的小茶馆、点心铺子,甚至与汪家有些往来的商铺伙计间,看似随意地攀谈起来。话题自然引向汪家那位“可怜的少爷”。
“唉,汪少爷以前多好的人啊,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有礼数,可惜了……”一个老茶客唏嘘。
“是啊,尤其喜欢骑马射箭,最烦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说听着就头疼!”另一个知情的布店伙计接口。
“对对对!我记得有次县里才子聚会,非要拉他对对子,他当场就黑了脸,拂袖而去,说‘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海边跑两圈’!”旁边卖糕点的妇人笑着补充。
穗安心中疑窦更深,追问道:“那现在呢?少爷卧病,总该找些消遣吧?”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些古怪神色。
“消遣?就是发脾气砸东西呗……”布店伙计压低声音,“不过,说来也怪,前些日子我去送布,隔着院墙,好像听见少爷在念什么‘云对雨,雪对风’?腔调还怪怪的。”
“不止呢!”妇人插嘴,“我听他家厨房帮佣说,少爷房里不知何时多了好些对联册子,没事就翻看,还问人要笔墨想写,写出来的字又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似的……”
“对对对!脾气是越发暴躁了,可偏偏对这吟诗作对,像是着了魔?”老茶客也连连点头。
喜好完全颠倒!
穗安脑中那根弦瞬间绷紧。一个最讨厌附庸风雅、讨厌对对子的人,在断腿重伤、性情大变之后,却突然痴迷于此?
这绝非简单的性情改变!结合那诡异的脉象、皮肤触感、创口异状,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眼前这个“汪小凡”,极可能己被妖物占据,而最有可能的,就是那逃脱后怀恨在心的恶妖宴公!
它附身于此,一是为了报复汪施旗,让他亲眼看着“儿子”变成怪物,承受无尽痛苦;二是借县令之子的身份藏匿,躲避可能的追查,甚至暗中恢复元气!
必须惊走它,但不能硬拼,她需要一件让它刻骨铭心恐惧的东西。
穗安想起了阿爹和默娘提过的细节:当年清微观道长就是用一件镇观法宝“紫金葫芦”重创了宴公,几乎将其收服,此物对宴公而言,无异于索命符咒!
是夜,月黑风高。
穗安潜伏在汪宅外一株高大的榕树阴影里,屏气凝神。她将意念高度集中在手腕的玉镯上。
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阿爹描述过的“紫金葫芦”模样:古朴的紫金光泽,葫芦腰身缠绕着玄奥的符文,葫芦口隐隐有收摄万物的灵光流转。
腕间传来微热,玉镯无声变形、融合、拉长……一个散发着微弱但逼真紫金灵光、形态古朴玄奥的“紫金葫芦”虚影,赫然悬浮在她掌心!
这虚影凝而不散,模拟出当年那法器特有的、令妖邪心悸的威压波动。
穗安眼神一厉,瞄准“汪小凡”卧房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手腕猛地一抖!
“孽障!看法宝!收!”
一声刻意压低了嗓音、却饱含凌厉杀伐之意的清叱,伴随着那道凝聚了她全部意念、模拟紫金葫芦收摄之力的虚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尖锐的破空意念,精准无比地穿透窗纸,首射向屋内轮椅上的身影!
“汪小凡”房内。
那“人”正对着一盆清水,水面上倒映出一张扭曲变幻、时而人脸时而显出巨大虾蟹轮廓的恐怖面容,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怨毒。突然!
窗纸无声破裂,一道让它灵魂都为之颤栗、刻骨铭心恐惧的紫金光影——正是当年差点让它形神俱灭的紫金葫芦!
带着无匹的收摄之力,如同九天降下的雷霆,首扑面门!
那一声仿佛来自地狱判官的“收!”字,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它最脆弱的妖魂深处!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