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忽然如被投入石子的静水般,一圈圈漾开细碎的涟漪,起初只是边缘有些模糊的晃动,渐渐地,连光影都开始扭曲、交融,仿佛隔着一层不断变幻的琉璃。那些熟悉的轮廓如同被潮水漫过的沙画,悄然消融在氤氲的水汽里,待水波终于平息,展现在眼前的,己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入耳的是呼啸的狂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刮过脸颊时带着细碎的痛感。脚下的大地早己不复完整,狰狞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至视野尽头,深不见底的沟壑里似乎还翻滚着未散的硝烟。远处的关隘早己失去了往日的雄姿,断壁残垣斜斜地插在土中,斑驳的城砖上凝结着暗褐色的血渍,几面残破的旗帜在风中发出撕裂般的呜咽,却再也无法辨认上面的图腾。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片猩红的“河”,那根本不是水,而是由凝固与半凝固的血汇聚而成的溪流,沿着大地的裂痕缓缓流动,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偶有未被完全吞噬的残肢断臂搁浅在“河岸”,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厮杀。视线所及之处,层层叠叠的尸身堆积如山,甲胄的碎片、断裂的兵器与扭曲的肢体纠缠在一起,有的双眼圆睁,凝固着最后的恐惧,有的则保持着挥剑的姿态,仿佛连死亡都无法让他们放下抗争。
就在这片炼狱般的景象中,一抹醒目的红衣悬浮于半空。那红色曾该是烈火般炽热鲜亮的,此刻却像是被血水浸透后又蒙了层灰,黯淡得几乎要与周遭的血色融为一体。她的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颓败,仿佛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即将熄灭的微弱。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死气,唯有那身红衣,还固执地燃烧着最后的光。
在她身侧,立着另一个身影。那人的衣袍早己被血色浸透,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几缕发丝上还沾着暗红的血珠。她微微喘息着,握着剑柄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而那柄剑,席小满一眼便认了出来,鞘上熟悉的云纹虽被血污覆盖,却依旧能辨认出那是林溪的剑。
忽然,那红衣女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当她的目光穿过弥漫的血腥雾气,落在席小满所在的方向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猛地一缩,原本黯淡的瞳孔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那震惊顺着她微颤的睫毛,清晰地爬上了苍白的眉梢,让她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仿佛只是错觉般,飞快地垂下眼,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长弓。那弓身也布满了裂痕,弓弦似乎随时都会崩断,可她的指尖拂过弓身时,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眷恋。随即,她又侧过头,看向身旁那个染血的身影,目光复杂,有担忧,有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不舍。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天际炸响,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巨兽的嘶吼,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让本就残破的大地都跟着微微震颤。所有还能站立的人,无论伤得多重,都在这一刻停下了动作,忍着剧痛,齐齐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道不断扩大的黑色裂缝,裂缝里翻滚着浓稠的黑雾,隐隐有骇人的嘶吼从中传出,正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我去杀了它,你安心……”红衣女子身旁的少女忽然开口,声音因力竭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话音未落,周身便腾起一团炽热的红光,整个人化作一道凌厉的流光,拖着长长的焰尾,义无反顾地朝着那道裂缝冲去,身影瞬间便没入了翻滚的黑雾中。
红衣女子望着那道消失的红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再次转过头,目光重新投向席小满的方向,这一次,那双眼中的震惊己被一种深沉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温柔所取代。
“虽不知你来自何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与厮杀的余响,“但你是我心上之人……”说到这里,她轻轻咳了一声,咳出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让她的气息更加微弱,“我也是将死之人了,而后……便祝你一世安康吧……”
话语落下的瞬间,她手中的长弓忽然微微震颤起来,原本黯淡的弓身表面,竟缓缓流淌起青蓝色的光波,那光芒越来越亮,如同汇聚了日月星辰的清辉,将她苍白的脸映照得有了一丝神采。
随着光芒的流转,长弓的形态也在悄然变化,弓身逐渐变得圆融,弓弦隐去,最终竟化作了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光球,悬浮在她的掌心,像一颗凝结了希望的星辰。
“你便是……预防最后的底牌啊……”她望着光球,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托付的郑重。
话音刚落,她便抬手将那枚光球向前轻轻一推。光球仿佛有了生命般,带着柔和的青蓝色光晕,不疾不徐地朝着远方飞去,穿过层层叠叠的尸山,越过断裂的关隘,最终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做完这一切,红衣女子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燃烧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决绝。她从怀中抽出另一把剑,那剑样式古朴,剑身却依旧锋利,映出她眼底最后的火焰。
没有丝毫犹豫,她足尖一点,身形虽己踉跄,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紧随那道红光之后,朝着那道吞噬一切的黑色裂缝,纵身飞去。狂风卷起她残破的红衣,在血色弥漫的天地间,划出了最后一道决绝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