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天性最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欺软怕硬，知道谁会纵容他，就可着劲儿折腾谁。
这个名单里，玄烨自然是名字的。可他惩治人的手段也很严酷，天地君亲师，五样至尊的伦常，他占三个，简首可说是除天地外，胤礽的一切。
折腾他？
也许无心做过，但论本心，胤礽是不敢的。
乌库妈妈最疼他，但她很少离开慈宁宫，远水救不了近火。
论起来，谁能既亲近纵容他，又因为身份卑远而无法管教他呢？
梁九功。
“谙达……”胤礽含着眼泪，期期艾艾地撒娇，活龙一样扭来扭去，就是不让梁九功给他洗脸：“疼！”
墨是好油烟墨，又细又黑，沾上难洗得很，非要用力搓才能洗掉，他脸皮子又薄嫩，擦了两下就红了。
他抽抽咽咽地哭嚎不停，叫人瞧着心疼，梁九功的手腕子发软，心也软，无奈地把手里的软布递给了宫女。
“小爷，不哭了，咱不哭了，给您换个人，好不好？”他一边哄着，一边还作戏一样打自己的手背：“都怪奴才手笨！都怪它弄疼了小主子！都怪它！”
胤礽破涕而笑，捧过他的手来看：“它是你的手，你打它，你不疼吗？”
“你打它，疼的人是你自己，那你岂不是在惩罚你自己了？”胤礽摇头：“就算它不好，可是你很好呀！”
这种自轻自贱的戏码是太监这行的必修课，也是保命的绝活，把主子逗开心了，自己也能少些过错。
梁九功苦笑一声，从小到大，他这招不知道用过多少次，唯独这回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太子爷不哭，怎么着都行。
这个孩子，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宫里孩子早前都被送出去了，几个公主他不常见，大阿哥刚回来，西阿哥还在景仁宫的襁褓里，有缘的，只有这个乾清宫的太子爷。
他是无根之人，没想过后代的事情，无非等老了，能得恩出宫，拿银子认几个干儿子照料罢了。
可是在心底，他藏着一个最大逆不道的想法，胆大到他甚至不敢去细思，那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谙达，你把胰子包了。”胤礽误以为这位 御前大太监当真不会，非常热心地上手帮他：“用布包了。”
他自己拿布包了块桂花胰子，交到梁九功手上，认真地做出指导：“用这个擦。”
“小爷真聪明！”
梁九功自然是不吝夸赞的。
得了夸奖的胤礽得意地扬起脑袋，主动把手也递过去，依旧让他洗，疼了也一声不吭。
毕竟是他自己出的主意。
“小爷，洗干净了。”梁九功用大巾子给他擦掉脸上的泡沫：“咱们出去，您可别再和皇上哭了。”
“我不要用炭笔！”胤礽对他是没什么顾忌的，把心里话都说了：“炭笔脏，没有毛笔漂亮，哥哥用毛笔的，汗阿玛也是用毛笔的。”
梁九功早猜到了，不禁笑了两声：“您打小就喜欢漂亮！好好和皇上说清楚，兴许就成了，可不能再哭了。”
沈荃虽然被斥退，又恐等下还有传召，不敢离得太远，忐忑不安地候在外头。
“沈大人！”
胤禔笑得阳光又顽皮，太阳刚出来不久，还不算太热，只有光，照出一片红赤赤，金灿灿的宫墙。
见到他出来，沈荃低低喊了声大千岁，连忙就要跪下请安。
“行了，你搁里边儿还没跪够呢！”胤禔笑得更开心，没让他真跪下，伸手扶了：“要不我说，还是你们汉人会说话呢。”
“唉？”胤禔歪头一乐：“我要是有个九弟弟，你怎么叫他？”
他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的，沈荃不敢接，只能九阿哥九殿下的搪塞过去。
正笑呢，里头来人传话，叫大阿哥。胤禔的笑声戛然而止，忙追上那传话的小内监盘问，生怕自己跟人家开的玩笑被皇帝知道了。
他满心狐疑地进了惇本殿，打千儿见了个礼，瞧阶上那位忙着和太子吵架，没空理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你用不了毛笔。”玄烨气得蹲下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他盯着胤礽的眼睛问：“和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呢，前一句能听懂，后一句就听不懂了？”
“用得了……”
因为答应过不哭了，所以胤礽硬忍着，把嘴撅得挂油瓶也不掉眼泪。
梁九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知道就不多嘴了，这下真要坐实罪了。
“你！”玄烨咬牙：“你以为我时间很多吗？”
“胤禔！”
“啊？”正看热闹的胤禔突然听见了自己大名，吓得一个激灵：“在在，儿臣在！”
没说叫他干嘛，玄烨只是指了指阶上执拗的太子爷，自己默默坐在一边，拿了那本千字文把玩。
这是要自己替他哄？
胤禔颇有些嫌弃地拾阶而上，在胤礽面前蹲了下来，仰头瞧他，干巴巴地找话题：“哟，换衣服了？”
“换了。”胤礽乖乖回答：“刚才那个脏了。”
“哦。”胤禔尴尬地换了个姿势蹲：“干嘛啊，闹什么啊？”
这个愣小子，玄烨听得欲言又止，想让他注意一下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
“我不要用炭笔。”胤礽对他并不抗拒，甚至还因为自己偷偷攀比哥哥而有些愧疚：“炭笔会脏手。”
“用纸裹了不就行了？”
胤禔说着偷瞄了一眼还在生闷气的皇帝，突然觉得他们俩很笨。
“你问他！”
啪的一声脆响，玄烨没好气地把千字文扔在桌子上，吓得胤礽缩了一下脖子，他指着胤礽威胁道：“再闹就让你败败火去。”
这下连胤禔心里都凛然起来，不敢瞧热闹了，宫里说的败败火可不是喝凉汤，是把闹性子的小孩关几天，去去心里的火。
“你们都用毛笔！”胤礽被吓得又哭又喊，他被关过，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哥哥也用毛笔！”
见皇帝己经黑了脸，怕他发落，胤禔赶紧抢腔：“这有什么，我也不用毛笔了！我跟你一起用炭笔。”
炭笔多好用啊，他喜滋滋地想，省得练字了。
他那点窃喜如何瞒得过玄烨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指责这俩兄弟：“一个滑头，一个犟种！”
“哥哥你真好！”
左耳朵挨骂，右耳朵夸，胤禔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小老二啊小老二，你欠我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