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轻松，可南有藩镇，东据明郑，西边准格尔一统西卫拉特，垂涎蒙古，北上沙俄东进，虎视眈眈。
但凡有分毫的行差踏错，他就得滚去煤山，陪崇祯皇帝朱由检一起吊那棵老歪脖子树。
而这里，就是昭仁殿，是朱由检砍杀亲女的地方，昭仁公主断臂上的血，或许就溅在这里的某一块砖上。
那朱家的人，心也是真够狠的，对自己的儿女也能砍杀。一种名为权力的毒，流淌在每一家皇族的血脉之中，诅咒着他们，化作怠惰和傲慢，侵吞掉无辜的性命，用血肉润滑帝国的齿轮。
玄烨还记得十三年，吴三桂造反，一下鲸吞掉半个江南，势要翻天。
首到吴三桂叫嚣划江而治，玄烨才觉到些许轻松，如果真的一鼓作气，结果尤未可知。
那一瞬间的惊慌，玄烨记忆犹新，若再遇到那种境遇，他觉得自己或许会提前把保成送去盛京，在关外总比死了强。
在气节上，他自认不如崇祯，做不到那种拿自家儿女祭山河的事情，保成还是比江山重要的。
“我也不想杀他们。”
在胤礽懵懂地眼神里，他贴在孩子的耳边，吐露真心：“可他们能活，咱们就危险了。”
胤礽等他感慨完，小声提问：“汗阿玛，我能去打猎吗？”
玄烨觉得自己唱了出独角戏，帝王真心，这小子一点是没听进心里去。
他长舒一口气，想起自己也很久没散散心了：“去，下个月就去，在此之前，你要是拉不开弓，朕不带你。”
于是乎，胤礽的小脑仁，立刻被打猎两个字塞满了。
为了避免今日的乌龙再次发生，临睡前玄烨非常郑重其事地和胤礽宣布了，他要独自一人搬去毓庆宫里的事情。
在玄烨看来，胤礽搬出昭仁殿 他是独立成长的第一步。
但在他紧张的注视下，胤礽却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他习惯了独自一人。
玄烨精力旺盛，前朝政事，后宫美人，东奔西跑一整天都不够他“玩”的。离不开乾清宫的胤礽就只能独自用膳，独自背书习字，晚间请安后，由侍从们恭敬万分地领去睡觉。
在这些事情上哭闹是没用的，他是大清太子爷，他可以任性地朝玄烨之外的任何人耍脾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能脆弱懈怠，像个任何一个普通孩子一样“不懂事”。
他要配得上自己的冠冕，他必须是天生的王者，这是他欠天下河山的债。
毓庆宫和乾清宫之间有距离，昭仁殿的暖阁之间也有距离，它一首都在。
所以胤礽很困惑于玄烨的担忧，他眨了眨眼睛，真心实意地不解：“所以，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是因为汗阿玛您舍不得我吗？”
虽然玄烨希冀于，甚至是一厢情愿的信奉，太子是与众不同的神童，但胤礽的这番话还是让他心惊。
玄烨惊讶地意识到，的确并不是保成离不开自己，而且自己离不开他，一想到保成要离开自己的寝宫，要暴露在一众心怀鬼胎的外人的包围下“自由”成长，他就惶惶不安。
更别提他日后还要出宫开府，自立门户，玄烨都不乐意去细想这件事情。
而最重要的，在自己为了别离惴惴不安之际， 他竟是这般泰然自若。
好像，天生寡情一般……
玄烨思及此处，死死地盯着胤礽的每一处细微表情，严肃地问：“那你舍得汗阿玛吗？”
类似的问题其实己经被问过很多遍了，整天被勒令孝道第一的胤礽立刻摇头，话术熟练：“儿臣不舍得，但身为太子，儿臣不能由着性子妄为。”
这是玄烨教的话，现在原封不动打回来，刺得他心疼：“朕不要听这些，说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
胤礽不确定要不要说出来。
看出了他的犹豫，玄烨果断命令：“说。”
胤礽期待地问：“回汗阿玛的话，如果儿臣搬去了别处，课业还差吗？”
玄烨倒吸了一口冷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这个真话是他自己非要听的。
“当然查，和往常一样。”玄烨冷冷地说，同时在心里劝自己别和小兔崽子计较，他天天也就背书习字那些屁大点的事，当然最关心了。
胤礽大失所望，眼睛都垂了下来：“那儿臣不舍得，我不想离开汗阿玛。”
“为什么？”玄烨有预感，答案绝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
“太远了。”胤礽认真的分析：“要早起呢。”
真不是胤礽犯懒，玄烨习惯了在听政前先查他前日温书，有时候胤礽背不出来，他连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都得推迟，完了再带他一起去祖母那里请安，顺便抱怨保成偷懒。
天不亮就被提溜起来，晚上还要陪他一起看书到深夜，这么熬鹰似的日子，再多压榨一点都受不了。
不过说完这话，胤礽自己都察觉到有问题了，他阿玛面色明显有些不愉。
他立刻躺倒并给自己盖好了被子，一边说好困，好困啊，一边蒙住了脑袋。
妄图使用被子结界术，以此逃避责罚。
猝不及防被萌到的玄烨熄了火，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晚能搂着他睡了，也没心情继续找茬。
他只是有些悲伤的预感，这个孩子或许当真情薄，他对自己的感情，远没有自己对他付出的多。
玄烨看着榻上凸起的小鼓包，一种交织着怨与爱的情绪蔓生在他的心上，可他能做什么？
抱怨一个孩子对他不忠贞吗？
这么静默着，在胤礽看不见的地方，玄烨独自为遥远多变的未来担忧神伤。
“我要一只鹿。”
“什么？”
突如其来的宣言让玄烨愣了一下。
胤礽掀起被子，非常郑重其事的宣布：“我要捉一只鹿。”
他对方才微妙的问答全无感触，脑子里全是打猎，甚至给自己精心选了个目标。
玄烨没理他。
胤礽见他背对自己不发一言的躺下睡觉，有些不满自己的豪言壮语被无视，于是更加肯定地说：“儿臣一定会捉到一只鹿的！”
“睡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