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知道?”
玄烨再次抬头瞧那幅贴落,只觉得两张贴落差别并不大。
“那幅帖落是小七送的。”布木布泰拾了腕上的念珠,在指间慢慢捻动:“他也没画多少,就落了个章。给保成瞧见了,也闹着要盖章,爷俩就在那画上,一人落下一个。”
她说的很轻,很平静,反叫人心里发酸。
“妈嬷,我原不知道这事儿,所以纵容那小子胡闹了,我这就叫人把画送来。”
玄烨说着便起身,却被布木布泰拦下了:“风风火火的!我何时说问你要了?不过告诉你原委,叫你留心一些罢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他手里,不当个好的,随意处置,岂不是糟蹋了?”玄烨劝道:“还是给您收起来吧,闲来也能看看。”
“你还是没有明白。”布木布泰摇头,仍旧叫他坐下:“保成心里记得小七,才会要那幅画。这宫里,能真心记着他的,不过一手的数。再过两年,恐怕都忘了。”
“妈嬷,小七还有个孩子没出生呢。”玄烨倒是不在乎一个半大孩子有没有什么睹物怀人的“幽思”,可他不愿意看见布木布泰伤心:“大家怎么会忘了他呢?”
“还没出娘胎呢,别惦记,想多了对它也不好。”布木布泰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看得开:“难为孩子有心,那帖落,我不要,留给他当个念想。这宫里也得收拾一下,免得看见伤心。”
“保成这孩子从根上就是好的,你得能理解他。”布木布泰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他随你,早慧。早慧的孩子虽然好,却难养活,事事你都得想在前头,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说的是心里话,也不避讳,反倒动人,玄烨心头发软,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妈嬷,原来我这么让您操心吗?”
“可不是。”布木布泰模仿他刚才的语气调笑他:“现在也就是我老了,才能倚老卖老。早些年和咱们皇帝说话,还得赔三分小心呢!”
“妈嬷,你这么说就折煞我了!”
“去瞧瞧保成,看看他们在玩什么。”布木布泰才不听他撒娇,她现在更喜欢小家伙。
外间苏麻喇姑与几个小宫女,正陪孩子玩嘎拉哈,也就是羊柺,剜取下羊后腿上的两个膝盖骨,凑出一堆当棋牌。这是草原上的游戏,粗陋简单,却是两个老太太的最爱,平日里消遣的玩意儿。
她们自己玩,常玩双峰,跟孩子玩,就玩抓沙噶,她年纪大,动作却灵敏,与几个娃娃们玩也一点不落下风。
见布木布泰出来,起身搀扶她落了座,乐呵呵地开口:“格格,他蒙话说的可真好,还没正经学呢,我说什么,他都能听懂。”
“咱们宫里说得多,小孩子听多了,就会了。”布木布泰也高兴,招呼胤礽过来,跟他一块玩沙噶:“保成,乌库妈妈陪你玩好不好?”
她们陪着孩子玩,又是夸个不停,哄得胤礽十分得意。蒙语对于胤礽来说真不难,他平日在慈宁宫玩的时候,常听布木布泰和苏麻喇姑就是用蒙语聊天,也算是母语了,实在没必要拿出来夸。
但玄烨再看不惯也只能憋着,两个老太太喜欢,就爱翻来覆去的念叨自家孩子好,这也好,那也好,无非偏爱罢了。
“妈嬷,我带他来,是有事情想告诉您。”趁着这会儿含饴弄孙的喜乐气氛,玄烨赶紧示意胤礽说正事:“保成,你明天要干嘛?”
胤礽被两个老太太捧在手心里宠,也乐意在她们面前多表现一下自己的厉害。当即放下手中的沙噶,抖落袍子,他在布木布泰面前站首了,一本正经道:“乌库妈妈,我明天要读书啦!”
“哎呦,好好好!”布木布泰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笑着抱住他,还附在他耳边,悄声告诉了他一个秘诀:“你读书的时候,如果有哪里不会了,就在心里问阿卡布赫赫,她最喜欢你,如果听见了,就会告诉你答案的。”
仙女儿吃红果的故事,胤礽是从小听到大的,他从前听着好玩,总央求乌库妈妈给他讲,并不曾细想过。
今天却有些困惑了。
“天母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又不认得我。”胤礽不由得发问,他扭头看向座上的玄烨,这位承天法祖的皇帝陛下,却是一脸头痛的表情,似乎对老祖母的固执很是无奈。
“胡说,她怎么会不认识你。”布木布泰对此倒是很执着:“咱们满族人都是她的子孙,求福祭祀的时候,我都叫萨满念了你的名字呢!”
见胤礽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玄烨怕他真的信,终于忍不住了:“妈嬷,我给他请了满文师傅两位,汉文师傅一位,还有南怀仁来教授算学。”
“好呀,这些你决定就好,我是不懂的。”布木布泰点头首肯了:“别太急,他还小呢,把满文先学明白,这就好了。”
“我正是这么想的。”见她没有异议,玄烨很满意地应和:“不急着学什么,无非识字学文。”
“保清呢?”布木布泰顺便提了一嘴:“惠妃的意思,想叫他也读读书。”
玄烨收敛了笑意:“她来找您了?”
“你今天把保清训的那么惨,又提前让他跪安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头全知道了,她害怕。”布木布泰软了声劝:“听说你发了好大的火,连太子都挨了骂。她去找贵妃求情,贵妃年纪小,也不敢去找你,这才来求我呢。”
“我什么时候发火了?还骂了保成,怎么可能?”玄烨大笑几声,又觉得她们可爱,摇头叹息:“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她们自己传什么瞎话啊!”
“两步路的距离,隔着七八道宫门呢!”布木布泰也觉得好笑,又心疼惠妃:“你是因为什么数落保清,他犯错了?”
“那孩子真不像话。”玄烨一提起他就皱起眉:“长得倒是很体面,行事说话却没有一点儿谱,毫无顾忌!八岁了,还不识字呢!”
“宫外又没有那么多规矩,得慢慢教他啊。”
难道他八岁的时候就识字吗?
布木布泰不想揭他短,只是摇头笑。
玄烨是她手把手养大的,怎么会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也笑了:“我小时候可没有这条件,不也会写两句清文吗?”
布木布泰莫名想起了他小时候,也是一个养在宫外的可怜孩子,世祖皇帝还不管不顾,一副不想认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形势不好,说文雅些就是:朝廷草创,未遑润色,政事变通,渐有纲维。
说首白点,就是一切乱糟糟的,能不能定鼎中原,犹未可知。更有丧心病狂之徒,只求一夕安稳,一家富贵,犯下无数有害社稷的过错。
进宫请安的时候,几个皇子哪个不是任性妄为,对侍从下人动辄打骂,蛮横得很。
唯独三阿哥打小就特殊,极其注重形象,处处以皇子自居,倒也不是不欺负人,但他欺负人总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出来,“雅”极。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像汉人们说的那样,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