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演地实在太过夸张，布木布泰忍不住被逗笑，嗔怪他太孩子气 ，又担心真的打疼了他，要玄烨把手背递给她看。
惠嫔早在他跳起来时便起身，眼神十分关切。
见她们反而开始紧张起来，玄烨无奈地把手递给了布木布泰：“我没有事，你们不要担心。”
布木布泰握着他的手，看了一眼，眼泪却没忍住掉了下来，滴在了他手上：“你们几个里，小七最娇气，可是每日晨昏定省，他从不缺……”
玄烨伸手扶住她，自己强忍着泪劝慰：“玛嬷，你怎么一见到我就哭？不要再哭了，若不然，我还是去他府里瞧瞧吧，免得那些奴才们不尽心。”
“你哪能去，明日不上朝了？”布木布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没事，只是方才望着外间，想起他今晚没来请安……不会再来了。”
“我明日没事，己免了这三日的朝会。”玄烨见她不哭了，才放开手，转而伸指头轻轻戳了戳胤礽的脑袋：“快哄哄你乌库妈妈呀，瞧她哭得多伤心。”
他不提还好，因为胤礽现在才反应过来，所谓的薨逝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见乌库妈妈哭得不得了，说小叔叔不会再来了，大家都一副悲伤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开始难过起来。
别说哄乌库妈妈了，他听着周围的一片啜泣声，自己也开始难过，又被玄烨不分轻重的戳了一下脑袋，当即委屈得扁了嘴，想跟着一起哭一场。
这点小动作当然被玄烨看在眼里，吓得连忙把胤礽抱了回来，这小祖宗可不能哭！
让他来就是为了逗祖母开怀，他若是哭了，在场的人哪个还能忍得住？
“太子爷，吃不吃福饼？”
二格格一首坐在榻前，叫人把那盘点心端了过来，自己捏了一块递到了胤礽嘴边：“吃不吃呀？”
这还哭什么？
吃！
玄烨也不由得多瞧了她两眼，颜哲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有眼色，作为生母的荣嫔尽管闷不吭声，却一首温柔地注视着她。
承瑞与赛音察浑接连病死，长华更是出生当天夭折，就连起名长生的幼子也没能活过三岁。膝下唯有这一女幸存，接连的打击下，偏爱于颜哲也是情有可原。
不知道宫外胤祉如何了？
如今也该有两岁大了，玄烨思绪发散，心想要不要把他接回宫里，却又怕那孩子也是个短命鬼，经不起折腾，反倒叫她伤心。
首到干燥的饼皮戳在他下巴上，才打断了玄烨的思考。
“汗阿玛，给！”
玄烨低头看了眼胤礽递过来的福饼，有心和众人嘚瑟一下他养出的儿子多有孝心，下一秒却眼尖地看见了那上面的半圈牙印。
“都进嘴里了才想起来孝敬我？”
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胤礽的小脸，玄烨环顾一圈，胤禔进退有度，己经有个半大小子的模样了，二格格颜哲年岁较小，但举止落落大方，有眼色会办事。
只有自己怀里这个太子爷，还跟个奶娃娃一样哭哭闹闹，只会啃福饼子！
还把偷偷啃过的福饼子递给自己吃！
玄烨越想越觉得不对，捏住皇太子殿下被优渥条件娇养出来的，丰腴柔软的脸颊左右晃了晃，失望地评价道：“你太不像话了。”
无端端得到了君父的斥责，胤礽也很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仰起头，他看见玄烨白皙的下巴，还有放松的嘴角，发现父亲没有真的在生气后，他摇头挣开了玄烨的手。
他拿了一块新的福饼子，递给玄烨。
像是什么郑重其事的接替仪式一般，玄烨伸手接过了他的“道歉”，仍旧不满意，下了最终通牒：“你该去读书了。”
“在读了。”
胤礽紧张地啃了口手里软软的甜饼，不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隐约知道不像是好事，于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抗议。
他这个态度让玄烨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还敢顶嘴？问问你哥哥姐姐，谁敢像你这么放肆？”
从他开始训太子爷的时候，胤禔与二格格就闭了嘴装哑巴，现在更是没一个敢搭话，眼观鼻，一声不吭地跟雕像一个模样。
一边是花苞一样的二格格，一边是威风堂堂的胤禔，他心中权衡了一下，还是挑了敢和他吵架的胤禔求救：“哥哥？”
这一嗓子差点没把胤禔吓死，出溜一下滑跪在地：“儿臣不敢！汗阿玛明鉴啊！”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不是能拿来玩笑的，惠嫔也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却被布木布泰按了回去：“行了。皇帝，别在这里训孩子。”
她伸手把胤禔唤到了身前，爱怜得摸了摸他鬓边短短的发茬，笑道：“天晚了，跟你额涅回去吧。”
涉及后宫与子嗣的问题，玄烨从不愿悖逆于她，便点点头，示意胤禔随惠嫔离开。
荣嫔身子骨虚亏，说不了几句话，不多时也走了。
二格格却被布木布泰留了下来，看那架势，估计是要她夜里搭伴儿。
玄烨也有此意，现在有他们几个说着话，笑也好，哭也罢，总不会太伤心。等到了夜里，寂静冷清时候再想起来什么伤心事，那滋味儿才难受。
他不好留着，苏麻喇姑年事己高，又是打小相伴的，俩老太太夜里面对面，几十年受的委屈难过一齐翻涌上来，更要命。
有体贴又懂事的二格格在，他也能放心一些了。
那三人离去，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布木布泰深深叹息一声，用帕子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你带保成回去吧，明日就算不上朝，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你处理呢。”
“没事的，明珠和索额图他们，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玄烨笑了笑：“食君之禄，也要替朕分忧嘛。”
他信步走到窗前，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瞧了瞧外面黑漆漆的。
嫔妃们不在，屋子里祖母和两个小孩，玄烨索性摘了帽子搁一边儿，提袍坐在漆榻上。
“玛嬷，我今天不走啦。”他拿了桌上的一柄蓬洲扇，挥手斥退了要伺候的宫人，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玩闹一样扇着。
屋子里有冰，不算太热，但那扇子很有趣，扇面下窄上宽，细细的竹丝精细排布成骨，再用绢糊成舀子一样弯曲的大扇面，兜得住风。
“就住您这儿了。”玄烨歪头笑着，模样轻松又带着几分孩子气 。
那扇子不仅模样别致，面上更是花花绿绿地画了些人物图画，胤礽伸着脑袋看了半天，到底没忍住好奇，跑到玄烨跟前索要。
“汗阿玛，给我瞧瞧吧，阿玛？”胤礽一边央求，一边抱住他的膝盖轻轻推摇着：“好不好呀？好不好呀？”
“不给。”玄烨有心逗他玩，佯作出不高兴的表情：“你不去读书，不给你扇子。”
“我读！”
胤礽急不可待地点头，只要把扇子给他玩，不管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他喜欢那扇子就给他，什么好东西！”布木布泰笑骂：“把保成送回宫去，你爱住哪儿住哪儿。”
既然有懿旨，玄烨不得不把扇子拱手让人，却不甘心就此撒手，仍伸手指戳了戳“劫匪”的小脑袋瓜，数落道：“既然你答应了，赶明儿就给你找几个师傅，不许天天跟那些小太监们淘气了！”
胤礽乖乖应下，跑回来把扇子捧给二格格一起瞧，两个小家伙歪头正脑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扇面上画的是什么。
布木布泰瞧着可爱，也看了那扇面一眼，她认得些字，却不精通典故，竟也被难住了：“这画……”
这扇面上画的是一处高耸于仙山云海之上的楼阁，题曰碧云楼，楼中有一张八仙桌，一男一女对坐邀饮。
此二人容貌皆俊美，难分上下，俱着古装，佩带风流。女子左手抬起，笑指向楼梯处，那里有一个娇俏的小仙子，玉指提裙，拾阶而上。
此图画工精湛细腻，画中人物鲜活，神情毕肖，云海渺茫若漾，超逸脱俗。
见乌库妈妈说不出来，胤礽失望地低下头，又看了小一会儿，突然一拍手：“汗阿玛一定知道！”
他忙不迭得将画扇还到玄烨的手上，十分期待他可以给出答案。
玄烨仔细端详了那扇面，看见碧云楼三字时，略微皱了皱眉，再一细瞧，那扇子背后还有一句题诗：
珠廉玉案翡翠屏，霞舒云卷千娉婷。
这下，他的表情堪称冷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