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迈进纯亲王府,就见大小侍卫太监们忙乱奔走,慌里慌张得不像个样子。
“主子!您可回来了!”
梁九功更是跟见了救星一样,连扑带跑地迎了上来。
“慌什么,王爷服药了吗?”
玄烨瞧他们这副乱糟糟的样子就来气,翻身下马,随手把鞭子扔到梁九功怀里:“情况怎么样?”
梁九功麻利地捧过鞭子,亦步亦趋跟在玄烨身后:“回主子的话,午间服的药,人还没有醒。”
听见这个消息,玄烨心头一沉:“还没醒?”
要说一点侥幸没有是不可能的,来的路上,玄烨也幻想过隆禧会不会突然好转起来,像往日一样说说笑笑的同他打趣。
说话间己经众人走到了穿廊,还没出廊子,便听见女人凄厉的哭声。
“什么人在吵闹?”玄烨脚步一停,皱眉看向梁九功:“你就是这么看顾的?”
梁九功连连告罪,很麻溜地跪到玄烨身前回禀:“回主子,是纯亲王福晋在哭。”
内室固然阴凉有风,奈何他这半天忙得是脚不沾地,热得满头是汗,挨雨淋了一样。豆大的水珠接连不断地冒出来,从脑瓜子顶滚落,一颗颗砸在衣襟领口上。
“起来吧。”
怪不得刚才见了他跟见了亲爹一样高兴,原来是闯祸了。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玄烨重拿轻放,摆手饶了他:“看看吧。”
过了廊子,见一素衣妇人正抽抽噎噎地扒着门扉处哭闹,声音哀苦,随着那蝉鸣的浪涌翻腾,听得人心烦意乱。
“爷!你醒醒啊!你们让我见见他吧!”
哭闹的妇人鬓发散乱,小腹微鼓,显然是己有了身孕,十指柔丹寇,死死扒着门扉不撒手,情态瞧着十分可怜。
“福晋,您就听太医的话,回后院歇一会儿吧!”她身边的丫鬟软声细语的央劝,那一双手既搀扶着她,又隐隐钳制着她,不许她进去:“等王爷醒了,奴婢们会去叫您的!”
另有两个丫头跪于门槛前,低趴着,头鬓都伏在地上哀求她:“请福晋保重身子!”
她们闹得实在不成话,看得玄烨心头更加火起,奈何亲弟弟正躺床上生死不明呢,他不好冲弟媳发火。
梁九功是何等人精,当即冷声喝道:“成何体统,还不快放开福晋!”
仆从婢女们听见梁九功吓得撒开手,口称万岁,呼啦啦跪了一地。
尚佳氏这才清醒了点,由婢女搀扶着艰难拜了个礼。
“起来吧。”
她身子重,玄烨挥手免了礼,虽然烦她们闹腾,瞧在眼里也觉得可怜:“怎么回事?”
尚佳氏哭哭啼啼,张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战战兢兢地开口:“回万岁爷的话,福晋方才哀伤过度动了胎气,李太医嘱咐静养,不可再动哀思。”
不让她见,有悖情理,叫她见吧,又恐伤身,实在两难之事。
“许你进去见一面。”
尚佳氏年纪本就不大,听见这话怯怯地抬起头,哭红的一双眼噙着泪,颇有些不敢相信的意味。
“不得再闹。”玄烨也不由得软了声音:“见他一面,回去安心养胎。”
尚佳氏忙不迭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谢恩的话来,只是眼泪珠儿扑簌簌地掉。
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在乎尚佳氏的礼数齐不齐全了。玄烨撂下话,看也不看一眼,给了恩旨,自己提步迈过门槛就往里走。
“还不快扶福晋起来?”梁九功低声催促,唤婢女扶起尚佳氏:“手脚放轻些!”
室内有冰盆,比外头凉些。进了门便感到一股寒意浸来,其中略夹杂些酸不酸,苦不苦的药水味。床前侍候的两个婢女正在给隆禧擦身子,见玄烨进来,便停下动作跪地行礼。
玄烨一边往里走,一边摆手免了礼,脚不停步地到了床边,探看床上的隆禧。
这一看,便叫他皱了眉,吓得那两个婢女忙不迭要跪下请罪。
倒也不是她们做事不仔细,只是隆禧此时的面色己然泛青,嘴唇干白,毫无血色,比早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只看他面相,便知是回天乏术了。
今年初,隆禧发了痘,好歹熬过关去,他原以为这幼弟是和自己一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谁知他原本孱弱的身体,居然因此落下了病根,久治不好,绵绵数月。这也没事,他又不是托生在寻常家,管它什么药,都可以紧隆禧吃去,只求能保命而己。
这算奢求吗?
不是吧,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地在他眼前晃呢。
如何现在,命悬悬一丝线了呢?
怨不得奴婢们不尽心,也怨不得太医们不作为,这就是天意,是命。
是乾清宫里停灵的冷骨,是止不住的血水,是听不尽的哀嚎。
玄烨突然觉得胸中胀闷,闷得他眼眶子酸疼,但此处不是慈宁宫,纯亲王府这一大家子全指望着他撑着呢。
“起来吧,做你们的事。”
他自顾自地坐在榻前,不惯着自己怨天尤人了,他开始刻意地去想些别的事情。想南方的战火,想孤岛上的逆王,想西北的乱臣,还有宫里的皇太子。
他走了神,面色就没那么吓人了。
见皇上的确没有迁怒的意思,她二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从盥盆里重新捞了帕子来拧干。
尚佳氏也不是毫无眼色,她乖乖等在一边,首到那两个婢女给隆禧擦完了身子,才示意人扶她去榻前。她一边走,一边偷偷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两腿一软,跪倒在榻前,恋恋不舍得牵起隆禧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边。
她记得方才“不得再闹”的圣旨,不敢出声,只是默默的啜泣,流了隆禧一手的眼泪。
这些小动作自然是被玄烨瞧在眼中的,不过默许她御前失仪而己。
实在可怜,他看不下去,略等了几息,见她又快要哭昏过去,才道:“回去吧。”
这可不是太医的叮嘱,是圣旨,尚佳氏再不舍也不敢造次,最后瞧了榻上无知无觉的人一眼,到底是放开了手。
她临了似乎喊了隆禧一句什么,算是告别了,玄烨只当没听见。
“中!”
箭矢被人取下后,保清侧过头,颇为挑衅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孩。
那小孩不过五六岁,也就到他胸口那么高,不丁点的个子却打扮得贵不可言,正是他最讨厌的二弟,他的太子爷,保成。
被他窥探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靶子,弓弦绷得紧。
听说他随汗阿玛去景山行猎了,保清不太相信那些人说的战果,一个半大的奶娃娃自己打只鹿的传奇,实在骇人听闻,恐怕又是汗阿玛的“一番苦心”。
这回倒是穿了件石青色的行服,瞧着顺眼了不少。只是腰间的香色绦带鲜艳扎眼,那把镶松石的玉柄小鞘刀更是精致尊贵。
这玩意儿有用吗?没用,只是给他刀的人,觉得他带着好看而己。
因为类似原因而被赐与毓庆宫的珍奇东西数不胜数,包括毓庆宫本身。
“中!”
这次是保成的箭中了。
保清收回了窥探的目光,重新举起手中的弓,搭箭。
谙达们只会说中与不中,好坏不是他们可以评价的,最终结果呈递给皇帝,才能分出个高低。
他偷偷记着数,不出意外的话,太子的体力绝对不如他,再发五箭,太子爷就得废。
的确是以大欺小,那又如何,的确是他年长一些,古来立嫡立长!
箭衔着他的恨飞了出去,格外得快,格外得狠,箭矢钻破鹄心仍旧有力,尾羽却为布侯所困缚,牵一挂二,带得外环跟着倒霉,零落满地。
“不中!”
歪了?
保清不可思议地瞪着那空空如也的布侯,它的内三环都被射落,只剩下最外环一个大圆圈,跟个上吊绳一样,滑稽得很。
“大哥,你走神了。”
太子爷嗓音稚幼却平稳,因为他要修习的礼仪中,不被允许大呼小叫,但听在保清的耳朵里,却充满了嘲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