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卡拉城
狄奥多尔.穆隆扎正缩在安卡拉城墙根下某处简陋的小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里。
这地方与其说是酒馆,不如说是个到处透风的破棚子。
两堵石墙立在半边,几根老旧的原木勉强支撑着草草覆盖的房顶。
几张粗糙的老木桌早己被时间磨得油光闪亮。
这里的酒客大多是些不知从何处来到此地临时落脚的过路人:行脚商贩、满面风霜的牧民、眼神警惕的佣兵,以及一些身份模糊、腰佩弯刀的武士。
狄奥多尔面前放着一只同样粗糙的陶杯,里面盛着浑浊发暗的本地劣酒。
他没有碰它,那劣质酒的味道只会让他反胃。
狄奥多尔的目光低垂,视线仿佛凝固在杯口那圈污浊的油渍上,实则所有的感官都如同绷紧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陶杯冰冷粗糙的边缘,指尖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
行刺马丁西世....这个如同巨大山峦般压在他心头的任务,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罗马教廷的教皇,那至高无上的宗教领袖,身处层层拱卫的西方拉丁世界的核心。
他身边环绕着最精锐的卫队,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西方拉丁世界的神经。
若是稍有差池,有一丝一毫的风声走漏,那后果........狄奥多尔闭了闭眼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喂!听说了吗?东边.....彻底乱套了!”
一个粗嘎的大嗓门陡然拔高,压过了周围的杂乱人声清晰地传入狄奥多尔的耳中。
声音来自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狄奥多尔的心神瞬间被拉回现实,他没有回头,只是陶杯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无声地投射到身后的对话上。
“还能有什么?那群蒙古人的那点破事呗!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此时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和幸灾乐祸,
“伊尔汗阿合马和他那个好侄子阿鲁浑,终于彻底撕破脸了!叔侄俩在高原上杀得血流成河!
听说阿鲁浑那小子有点本事,硬是从他那叔叔手里打下了不少地盘,现在正招兵买马,准备跟他叔叔决一死战呢!”
“哈哈哈哈哈.....打吧!打吧!”
第三个声音插进来
“这些该死的蒙古鞑子,最好自己把自己杀绝了才好!省得他们哪天脑子抽了想起来,又往我们这边打主意!上次在.....”
说话的人似乎啐了一口唾沫,语气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伊尔汗国的内乱....狄奥多尔脑中迅速闪过情报网络传回的只言片语。
阿合马与阿鲁浑的权力倾轧,确实在遥远的东方掀起了滔天血浪。
但这暂时与他当前迫在眉睫的任务无关......就在这时,一个词像冰冷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纷乱的思绪。
“嗝......额......我们[加齐]....”
这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傲慢和归属感。
狄奥多尔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加齐!?
这个词像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沉郁的思绪。
加齐!那些有时会在帝国东部边境游弋发动袭击,那些以对[异教徒]发动[圣战]为生存意义和荣耀来源的穆斯林武士!
他们狂热、彪悍、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
他们就像一把把淬满剧毒的双刃匕首,既能重创敌人,也常常会反噬其主。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撞击了一下。一个极其危险、极其疯狂,却又在绝境中闪烁着一丝可能性微光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骤然浮现。
片刻后,调整好状态的狄奥多尔极其自然地抬起头,视线看似漫无目的地扫过喧嚣嘈杂的酒馆内部,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他身后那张桌子上。
那里正围坐着五个人。
他们的衣着明显比普通商旅或牧民要齐整利落,虽也沾染风尘,但内里的皮甲、腰侧和靴筒里隐约可见的弯刀轮廓,以及那迥异于常人的坐姿——挺首的脊背,锐利的眼神,带着一种随时准备拔刀的警觉和野性——都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身份。
尤其是居中那个络腮胡子浓密似是五人头领的人物,他沉默地听着同伴的议论,偶尔轻啜一口酒,周身隐约散发着一种历经过生死磨砺却内敛藏锋的压迫感。
狄奥多尔缓缓起身,仿佛只是坐久了腚麻想换个位置,又像是被喧嚣吵得想找个稍微清静点的角落。
他站起身,斗篷下摆带起一阵轻微的气流,随意地绕过几张吵闹的桌子。最终在那五个加齐武士的桌旁停住了脚步。
“几位朋友,”
狄奥多尔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脸上挤出一点礼貌性的笑意,
“看几位这样子也是刚赶远路过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他们桌上一只空了大半的酒罐上,
“店家这儿的酒,喝起来口感实在不佳,几位倒是不嫌弃?”
他的出现和搭话有些突兀,但并不显得过分冒犯。
五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络腮胡头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件过于宽大、遮掩身形的旧斗篷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看似温和无害的脸上,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风里来雨里去,有口喝的就不错了。”
狄奥多尔顺势拉开桌边一张空着的破旧条凳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本来就该坐在这里。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陶杯,朝离他最近的那个看似年轻的独眼加齐示意了一下:
“不介意我讨杯酒暖暖身子吧?”
独眼加齐看了头领一眼,见头领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拿起酒囊咕咚咕咚给狄奥多尔倒了满满一杯浑浊的酒液,酒水溅出些许在油腻的桌面上。
“谢了。”
狄奥多尔端起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那酸涩呛人的味道让他喉头一紧,脸上却维持着平静。
“听几位口音,是从东边来?那边....现在可不太平啊。”
他佯装随意得提起,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几人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