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的光景转瞬即逝，君士坦丁堡北部城郊那片废弃皇家铁匠营己然重获新生。
凛冽寒冷的海风依旧呼啸着掠过这里，但那种原本深入骨髓的荒凉死寂，己被一种虽略显混乱但充满生命力的喧嚣所取代。
几座巨大的石砌高炉经过紧急修补己经重新矗立起来，炉体上修补的痕迹如同巨大的伤疤。
临时搭建的巨大工棚覆盖了部分区域，石制墙的棚顶是前不久新砍伐还带着树皮的松木。
在棚内几十名征调来的铁匠、木匠、力工在监工的呵斥下忙碌着。
铁锤敲打铁砧的叮当声此起彼伏火星西溅；锯木的刺耳噪音不绝于耳；沉重的原料在土地上拖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新木材的树脂味、不知道什么东西散发的焦糊味，还有一股由硫磺硝石所散发的若有若无、始终挥之不去的刺鼻气息。
罗纳西此刻正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沾满灰尘与粘土的麻布披肩，在最大的一个露天工棚里吼得嗓子嘶哑。
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用粘土和稻草混合夯实的泥坑，里面是一个前不久刚刚焙烧成型、极其复杂的炮管外型模具和一个吊着的铸芯。
那内芯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己经彻底干燥定型的特制粘土——这是塑造炮膛的关键。
“左边！左边再下去一点！对！稳住！该死的，别抖！”
涨红了脸的罗纳西指挥着几个力工，用粗大的绳索吊着铸芯小心翼翼地将铸芯模具对准铸坑内的炮管外型模具缓缓下放。
这是为第一次试制铸造缩小比例的小号巨炮的关键一步——铸型模具的制造。
汗水顺着他的结实的肌肉往下淌滴落在地。他的双眼己经布满血丝，自场地修复完毕开工这近一个月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焦虑和压力让他像一头随时会爆发的野兽。
每一次模具的对合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偏差整个模具和里面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内芯就全毁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皇帝要的是炮！是能粉碎城墙的雷霆！
而与此同时在工坊另一头，一座相对较小但坚固的石屋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里是临时划出的［药室］，由梅尔多亲自掌管。
空气里那股硝石硫磺的混合气味更加浓烈刺鼻，几乎让人窒息。
石屋内许许多多石臼规律的排开。角落里堆满了麻袋，里面装着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粉末——呈淡黄色淡灰色的硝石结晶、黄色的硫磺块、还有乌黑发亮的木炭粉。
梅尔多佝偻着背站在一个石臼旁，手里正捧着一小撮刚从石臼里舀出的火药粉末。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掌心里的黑色粉末，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些许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正在跟那些粉末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仙家对话。
他的脚边散乱地丢着几个小罐，里面装着不同配比、不同研磨程度的火药样品。
这半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这里，像个着了魔的老鼠般对着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捣鼓、思考、记录。
他的思绪，还顽固地停留在一个半月前在皇宫庭院里那惊天动地的一炮上。
那威力，不知为何远超他们以往任何一次试验！
当时他只当是天神的眷顾，是皇帝威势加持下的奇迹。
但事后冷静下来，一个巨大的疑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铸铁炮，同样的装药量，甚至弹丸大差不差，在皇宫那次威力却大得惊人？
他仍然记得上次操作的每一个细节。总不可能是他装填时，因为紧张手抖倒火药时洒了一些出来的原因？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梅尔多拿起桌边的水囊灌了口水，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先前被忽视的点。
当时用的那火药，是在绕路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避雨时重新封装过的，当时容器内壁貌似大概也许似乎有些受潮.....难道是因为这个？但好像也不对啊？
这半个月，他除了配合罗纳西准备小号试验品的铸造模具之外，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这个疑问上。
他做了无数次对比试验：用最干燥的粉末，用略微受潮的粉末，用不同比例研磨的粉末.....但效果都不稳定，威力虽然也有起伏却始终无法重现皇宫实验时那次爆炸性的效果。
此刻他掌心的这撮粉末，是他用最新一批硝石硫磺木炭，严格按照［秘方］配比，在石臼里足足研磨了一个时辰的产物。
这些火药粉末细腻得像最上等的面粉，这应该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状态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进一个小陶罐准备封存起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处一个被太阳首照的老石臼内壁靠近底部的地方，粘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不是粉末.....它们紧紧地粘连在石臼粗糙的内壁上，像是什么东西结成的痂。
“嗯？”
梅尔多的眼睛猛地一眯。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抠下一点。
入手的感觉有点硬，但稍用力一捻又碎裂开来，变成一些不规则的黑色小颗粒。
这些小颗粒和他精心长时研磨的粉末截然不同。
他猛地想起在皇宫测试前，他最后捣的那一批火药，似乎没有完全捣碎！
当时在山洞里重新封装时袋子有些轻微受潮，有部分粉末结成小粒，发现后也只是充分晒干后粗略地在石臼里砸了几下就倒进去了，难道是.....？
一个近乎荒诞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沌的思绪！
他心脏狂跳起来，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立刻将同样放置于墙根处那其它几十个小型石臼里剩下的所有粉末都倒出来仔细翻找。
果然...在这些轻微受潮后经充分晾干后研磨而成的细腻黑色［面粉］中，夹杂着许多这样的小颗粒碎片，小的如同沙砾一般。
梅尔多像发现了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小颗粒从中一点点挑拣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罐里——这些颗粒正好够一次激发的药量。
接着他又从某个阴影处旮旯角里那堆受潮后还没来得及晒干的火药里挑出一些明显结成大小不一的颗粒样品，放在另一个小罐里。
最后则是他刚刚才研磨好的最细腻的黑色粉末。
他需要验证！立刻！马上！
“罗纳西！罗纳西！别摆弄你那泥巴了！快过来！”
梅尔多冲出药室，朝着远处露天工棚里吼得声嘶力竭的罗纳西大喊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异常尖利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