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这....这是.....这是地狱之火!!”
一声尖锐、带着恐惧颤音的呼喊猛地从人群中传出。
一位须发皆白的主教踉跄着向前一步,枯槁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那尊铸铁小炮,又指向那堆废墟。
此刻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因惊慌而显得极度扭曲
“陛下!此物破石如摧朽木!此定是异端邪术恶魔造物!恳请陛下命人将其投入大海,永绝后患!否则......否则神罚必将降临帝国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一种末日预言般的绝望。
这位主教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几位同样年老的元老、贵族、主教立刻附和,声音里带着对未知力量的天然恐惧和对旧有秩序的顽固维护:
“主教所言有理!”
“此物恐非帝国之福啊....”
“尊贵的巴西琉斯!不要被这些蛮族的奇技淫巧迷惑了心智!”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恐惧淹没。几位将军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后,眼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不再看那堆废墟,而是死死盯着那根粗陋的铁管,在听到这些人所述[谬论]后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紧接着其中一位身材魁梧、脸颊上有一道狰狞旧疤的老将军,踏前一步从人群走出。
“陛下!”他抱拳行礼,接着开口道
“此物威力毋庸置疑,若用于轰击敌城巨垒,或于战场之上摧垮敌军密集阵列..........”
他缓缓讲述着....而他身后另外几人也微微颔首。
君士坦丁十一世冰冷的目光先是缓缓扫过那些惊惶失措、高喊[恶魔造物]的元老主教,如同在看一群在潮水退去前聒噪的蝼蚁。
接着他的视线在那几位将军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回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罗纳西和僵如木偶、怔怔首视前方的梅尔多身上。
君士坦丁十一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极其轻微地摆了摆手。
“带他们去洗洗尘土,换身像样的衣服,下午带他们来见我。”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对身旁那个脸色依旧苍白的宦官总管说的。
宦官总管尖细的嗓音立刻响起:
“遵命,至尊的陛下。”
他立刻指挥宦官侍从去扶起的罗纳西,又示意梅尔多跟上,几名侍从则搬起小木箱小心翼翼地拾掇那尊还带着余温的小铁炮。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没有申辩,没有采纳任何谏言,更没有将那所谓的[恶魔造物]投入大海,只是平静地带走了那两个带来混乱的蛮子,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炮和随之而来的争议,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无声的处置,让那些心怀恐惧和持反对意见的人感到一阵深沉的无力。
主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皇帝那冷硬如城墙般的侧脸,最终还是颓然地垂下了手臂,浑浊的老眼中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几位将军则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是压抑的兴奋和更深的思索。
------
午后的光线透过狭长的拱窗,斜斜地照进宫廷深处一处偏殿。
空气里弥漫着熏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彻底驱散的硝石硫磺味道。
罗纳西和梅尔多局促不安地站在偏殿中央,他们被强制扒掉了那身散发着馊味的破烂麻衣皮袄,换上了崭新厚实的羊毛衬衣和呢绒外套。
衣服的剪裁显然有些不合身,两人的袖子长得盖过了手背显得有些许滑稽。
那尊被侍从精心擦拭过但依旧掩盖不了粗劣铸造痕迹的小炮,连同它的粗糙支架就放在他们脚边不远的地板上。
君士坦丁十一世背对着壁炉面朝窗户,似乎在凝视窗外花园萧瑟的冬景,又似乎只是在思考。
紫色的便袍在炉火的光晕下显得更为深沉。不知多久过后,他缓缓转过身。
“坐。”
皇帝的声音很平淡,指了指宦官提前备好的两张铺着软垫的矮凳。
罗纳西和梅尔多二人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凳子边,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矮凳上那柔软的垫子让他们更加不自在。
“名字?”
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
“罗...罗纳西,陛下。”罗纳西紧张地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梅尔多。”梅尔多低着头,声音低哑。
“你们的[火器],”
君士坦丁的目光落在那尊铸铁小炮上,
“说说它,怎么做的?能打多远?装填一次要多久?”
他的问题首截了当,没有任何寒暄,每一个都精准地指向这件火器最核心的效能。
梅尔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此刻每一句话都关乎性命。他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用他那口混杂着奇怪腔调的希腊语,开始艰难地描述:
“回尊贵的陛下....炮身是用我们能搞到的最好的材料....浇铸成型的,模具我们自己做的,所以外观不太..不太好。”
随即他指了指炮身上的砂眼和坑坑洼洼,
“嗯...火药是硝石、硫磺、木炭这些磨成粉按....按一定分量混合塞进...炮管底部这里。”他边说边比划着。
“弹丸是石头做的,要圆...要硬....塞进去用..用东西捅结实 ”他做了个夯实的动作。
“最后,点..点火...从后面这个..小孔。”
他说的很慢,因路上现学的希腊语词汇还比较贫乏口语还比较生疏,描述也极其原始粗糙,但每一个步骤都透着实践者的笨拙经验。
“大概能打多远?”
君士坦丁十一世追问着,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梅尔多和罗纳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确定。
“还没没仔细测过。”
罗纳西鼓起勇气接话,
“以前在...在草原上试过...大概....大概能打出去....三百步?或许更远一点?大概?”
“装填一次呢?”
“快的话...至少也要半刻钟(约七八分钟)...慢的话...也许要更久?每次激发后要仔细清洁炮管内部,而且要小心填装...不能有火星。”
梅尔多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显然有过惨痛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