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查理不由得愣了一下——那张脸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双眼空洞洞的凹陷，眼窝里只有一片若隐若现的模糊的血肉。早己看不出眼珠的痕迹。
“这鬼地方关的都是些什么怪物......”查理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约翰.拉斯卡利斯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缺了几颗的牙的嘴，“国王？哈哈，真新鲜。我是约翰.拉斯卡利斯。你大概没听说过。”
“约翰.拉斯卡里斯？”查理喃喃重复了一遍，大脑飞快地转动，忽然想起了什么，记忆如闪电般劈开脑海中的迷雾，
“你是.....约翰西世？那个被米海尔八世废黜的皇帝？”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讶，甚至有点兴奋。约翰西世，尼西亚帝国拉斯卡利斯王朝的末代皇帝，1261年那场震惊地中海的宫廷政变中被米海尔八世废黜并刺瞎双眼。
年初那场失败的叛乱后，所有人都以为这家伙早死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就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约翰拉了拉身上盖着的破烂稻草，头歪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语气懒散还透着一丝嘲讽
“对，就是我。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怎么....你是来瞻仰遗物的？”
他顿了顿，接着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不过既然能被扔到这，说明也不是自愿来参观。”
查理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咬牙切齿道：
“是那该死的君士坦丁把我抓来的。他毁了我的舰队，把我扔进这鬼地方。”
“不过，能在这儿碰上你，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他顿了顿，随后目光投在约翰身上，
“上帝的安排？”约翰嗤笑一声，笑得有些喘不上气，干枯的身躯微微颤抖。
“别逗我了，拉丁佬。我被关了二十年，眼睛瞎了....腿也废了，也就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出去透了透气，上帝要是管我....早该让我死了。”
接着他咳了几声:
“说吧，你想干嘛？找我聊天解闷？”
查理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说：
“我不是来聊天的，约翰。我有个想法。你才是正统皇帝，被米海尔那老东西抢了位子。现在他的崽子君士坦丁霸占着你的宝座，你就不想拿回来？”
沙哑的笑声戛然而止，约翰慢慢转过头，那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空洞的眼窝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拿回来？你是说....让我跟你合作？”
约翰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对。”
查理往前挪了挪，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脸贴着铁杆，眼中绽放着异样的光芒。
“你有血统，我有资源。我现在虽然被抓了，但我的家族，我的盟友，他们一定会付赎金把我弄出去。只要我回去就能再拉一支军队回来。我扶你重回罗马皇位。咱们联手把那小子踩下去！”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水滴落地的单调回音在地牢回荡。约翰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身子都剧烈颤抖了起来，咳嗽声夹杂在笑声里听着像是喘不过气。
“哈哈哈.....你这拉丁蛮子，真是蠢得可笑！”
他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尖锐，
“你以为我是什么？你的棋子？你个恶心肮脏的拉丁狗，也配跟我提合作？！！”
查理一世愣住了，随即怒火上涌。
“你说什么？！我好心给你机会，你敢骂我？！”
他双手攥紧铁杆，恨不得徒手掰开铁杆扑过去狠狠揍这瞎子一顿。
约翰忽然神经质地大笑，回声惊起地牢顶层的乌鸦，语气里满是鄙夷：
“机会？少恶心人。你们这些蛮子就知道抢，抢我们的城，抢我们的教堂，抢我们的金子，连我们的皇位都抢。现在倒好，落魄了还想拉我下水。告诉你，我是帝国的正统皇帝！！！我就算是在这地牢里烂死成一堆骨头，也绝不会！绝不可能跟你们这群拉丁蛮子苟合！”
“你.....”
查理气得脸都白了，身躯止不住得颤抖，他猛地扯动镣铐，发出一声怒吼，却因腿伤的刺痛踉跄撞上石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这瞎子懂什么？我有军队还有教皇撑腰！你在这儿蹲着，除了等死还能干嘛？你就不恨米海尔？不恨君士坦丁？！”
约翰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恨？当然恨。米海尔毁了我的一切，君士坦丁那小子，我也恨不得他死。”他挪了挪屁股，语气变得更狠厉，
“但这跟你们这些强盗有什么关系？你们冲进帝国洗劫了君士坦丁堡，帝国因你们变得支离破碎，现在你还想利用我去对付我的同胞？做梦！！！”
查理咬紧牙关，试图强压住翻涌的怒气，换了个语气说道：
“约翰，别意气用事。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场误会己经是祖父辈的事！现在君士坦丁堡需要真正的统治者，而不是那个篡位者的杂种......只要你点头我保证你能坐回宝座。你在这儿受了这么多年苦，就不想报仇？”
“报仇？”
约翰冷笑一声，转过脸用那双空洞的眼窝对着查理的方向，那张肮脏的脸上满是嘲讽，
“再说一遍，我是帝国的正统皇帝，我即便是烂死在这监狱里，也绝不.....绝不可能与你们这群拉丁狗苟合。”
“米海尔是篡位者，君士坦丁是暴君，但他们是流淌着罗马血液的恶狼！而你们——”
突然爆起的约翰拳头重重砸在铁杆上，鲜血顺着龟裂的指节滴落。
“是啃噬着帝国的鬣狗！！！”
“你最好闭嘴别再烦我！不然我砸烂这破链子！也得弄死你！！”他的嘶吼在地牢拱顶间不断回荡。
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瞎子，查理胸口起伏得厉害。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着约翰那张肮脏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窝，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拖着铁链挪回墙边靠着坐下。
“好，你烂死在这儿吧。等我出去看谁笑到最后。”
约翰没再吭声，头靠着墙像睡着了似的。地牢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水滴滴落的声响和查理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墙壁上火把的火光渐渐黯淡，黑暗慢慢吞噬了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查理盯着地面，拳头攥得发白，心里翻腾着怒火和不甘。他本想在这鬼地方找到个盟友，结果却撞上一块硬得硌人的石头。约翰西世这个瞎了眼的废帝，比他想象的还要倔。
而约翰呢，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角落里，心里在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地牢的门缝里透进一丝冷风，吹得己经熄灭火把闪出两点火星。查理摸到墙角干涸的血迹，指尖传来黏腻触感：
“等朕的赎金送到，你这疯子就能见识真正的王权...”
而此时约翰西世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幽幽传来:
“王权？”
“你不过是君士坦丁豢养的肉猪，等他榨的金币，你的头颅就会挂在金角湾示众。”
查理闻言暴怒地扯动锁链，脚镣在石地上擦出火星：
“你以为自己还是坐在紫帐里的皇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乞丐都不会施舍你半块发霉的面包！”
不知何处渗落的水珠滴在查理颈后，寒意顺着脊柱攀爬。他忽然注意到约翰的异常——这个瞎子缓缓起身似乎拿着块石子在石壁上划着什么，碎屑簌簌落入稻草堆。
查理试图眯起眼睛辨认，不知道多久过后，随着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他看到了，那似乎是东帝国的双头鹰徽章。
即便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每一根羽毛似乎仍被勾勒而出，鹰爪紧扣的权杖与宝球分毫不差。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一个被囚禁大半生的瞎子，竟能凭记忆刻画出这般精密的痕迹。
查理盯着对面囚室里的人形阴影，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疯癫的瞎子，灵魂深处仍燃烧着某种令人战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