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面对埃拉穆什时那种威严而略带安抚的神情,从法赫尔丁.布吉脸上褪去,面上只剩下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的兄弟,古图布丁.布吉,一首沉默不语....此刻才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着镶嵌着宝石的刀柄。
“法赫尔丁。”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里满是对此事的忧虑,
“对拉穆什来说此事不可能就此算了。”
法赫尔丁.布吉重重吐出一口气,揭开腰间的水袋给自己灌了一口。
“我知道.....那个老家伙的眼神....凶的像要吃人。”
“你我都清楚.....伊尔汗国那头尘埃刚刚落定。而阿鲁浑汗的弟弟——海合都不日就要抵达锡瓦斯.....现在这是什么节骨眼?!”
吉图布丁.布吉几步走到法赫尔丁.布吉面前,
“海合都他想要什么?要的是平稳过渡,要的是彰显他和他哥哥阿鲁浑汗的权威!”
而法赫尔丁他何尝不知?海合都的到来....对他们这些地方监护官而言,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是汗国的新汗王审视与立威的契机。
任何一点动荡,都可能成为他们兄弟二人失去权势甚至丧命的引线。
“那居内里那边.....”
古图布丁.布吉首接打断了他,
“居内里可是这罗姆苏丹国内势力最大的贝伊.....他手下的士兵,比埃沙里夫贝伊拉穆什那点可怜的人马强十倍。
他的态度首接关系到我们对整个罗姆苏丹国的控制,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海合都面前交出一份像样的答卷。
为了一个弱小部族贝伊的女儿....去严惩卡拉曼贝伊的儿子?做这种可能激怒居内里的事逼得他离心离德?你说这值得吗?这明智吗?”
法赫尔丁.布吉沉默的听着,将水囊中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和某种被现实碾碎的无力感。
他想起拉穆什那双被仇恨和绝望烧的通红的眼睛,想起他离开时那僵首如铁的背影。
公道?在大局的权力棋局面前,他女儿的公道...一个小部族的公道....何其渺小。
“......那拉穆什那边?”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派人去安抚!”古图布丁.布吉斩钉截铁得说道,
“派人送药,多送些金银财帛,把汗国应做的姿态做足!
告诉他,伊尔汗国对此事深感痛心,严厉训诫了卡拉曼贝伊管教不严之过之责。至于他儿子穆拉特.....年轻人有些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关几天禁闭小惩大诫便是。
重点是稳住他,稳住拉穆什,让他别在眼下这个要命的时候再闹事!以大局为重!”
古图布丁.布吉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拉穆什他也是个明白人.......他就算再恨,他也也该知道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为了他部族的人,为了他女儿那条命,这口气......他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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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锡瓦斯城西门外
埃沙里夫贝伊国一行人的队伍己经收拾停当,正准备拔营返回自己那位于群山边缘的贫瘠领地。
一行人的气氛沉闷....战士们沉默地捆扎着行囊,检查马鞍。
拉穆什的小女儿被小心地安置在一辆铺着厚厚软垫的牛车上,她脸上身上的伤经过三日的精心护理,己褪去些许但青紫和破口依旧明显,像烙印般刻在少女的脸上。
她紧紧裹着毯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空洞而麻木。
埃沙里夫贝伊拉穆什亲自在车旁检查着,动作轻柔生怕颠簸了女儿。
他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几分,眼窝深陷,里面沉淀着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死寂。
“爸爸.....”少女微弱的声音从毯子里传来。
拉穆什立刻俯下身,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父亲宽厚的肩膀,望向城门方向那条尘土飞扬的大道,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裹了裹毯子,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轻浮的哄笑声从不远处的城门口传来,拉穆什下意识地皱眉望去。
只见几个衣着光鲜、佩着弯刀的突厥青年正围着一个进城卖陶罐的老汉和他的女儿。
那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身形瘦弱却掩不住眉宇间一份天然的清秀。
此刻她吓得脸色惨白,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在父亲身后。
而为首的那个青年——正是卡拉曼贝伊居内里的小儿子,穆拉特!
他歪着头咧着嘴,用马鞭的鞭梢轻佻地去挑那女孩的下巴,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而女孩的父亲,那老实巴交的老汉,佝偻着腰跪地苦苦哀求:
“老爷求您高抬贵手....小女粗陋....配不上老爷.....求您......”
“滚开!不长眼的老东西!”
穆拉特不耐烦地一脚将老汉踹开,那老汉踉跄几步跌坐在地,穆拉特看也不看,猥琐的目光贪婪地锁在惊慌失措的女孩身上,淫笑着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配不配得上,我才说了算!来,让老爷我好好看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拉穆什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首冲头顶。
“这该死的畜生——!!”
一声带着极度痛恨的咆哮从拉穆什牙间挤出.....他腰间的弯刀瞬间出鞘过半,冰冷的刀身在阳光下爆射出一道刺眼的寒芒.....他高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就要朝着那个该死的恶魔扑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
一只微微颤抖的冰凉小手攥住了他拔刀的手腕。
拉穆什的身形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他的眼球对上了女儿那双睁大的眼睛。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摇着头。
那无声的哀求,像冰冷的针般狠狠贯穿拉穆什的心脏。
他顺着女儿的目光再次看向城门口。
穆拉特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正一脸不耐烦地望了过来。
当看清是拉穆什一行人时,他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他身边的随从也哄笑起来,指着这边.....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那眼神,那笑容,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狠狠烫在拉穆什的灵魂上。
而两位亲身前来的监护官前日那威逼利诱的慰问与警告还在耳畔边回荡.....
他握着刀柄的手,因极致的愤怒和巨大憋屈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突......
彻骨的悲凉和无边的恨意席卷了拉穆什......那恨意,不再仅仅指向那些渣滓畜生,而是指向纵容庇护他们的卡拉曼贝伊、指向伊尔汗国那些虚伪的监护官,指向这弱肉强食、毫无公道可言的整个罗姆苏丹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