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斯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先前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猜忌,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恐怖的现实。
共和国之前的所有战术判断.....所有对敌人实力的评估......全部建立在错误的认知上。
威尼斯不是在和罗马海军作战,他们是在现在遭遇的是整个地中海最强大的海上联军!
就在安德烈斯被这顿悟到的残酷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之时....战场态势再次剧变。
左翼....尽管比萨人在骂骂咧咧嫌热那亚人动作慢,但在罗马的德罗蒙喷射的希腊火制造的混乱下,比萨舰队凭借悍勇的近战终于撕开了威尼斯左翼的防线,数艘桨帆船如同楔子般深深嵌入。
右翼.....热那亚更是将威尼斯左翼压制得节节败退....一个巨大的的钳形包围圈,正随着闪电的明灭在海面上渐渐合拢。
威尼斯舰队的活动空间被急剧压缩。
安德烈斯猛地惊醒,只是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不能再犹豫了!
否则.....整个共和国本土的海上力量将在这里全军覆没!
“撤退!!”
安德烈斯用尽毕生力气,发出了一声几近破音的咆哮,
“全军!立刻撤退!放弃缠斗!转向西北!全速突围!!不惜一切代价!能跑多少跑多少!冲出去!!!”
“安德烈斯统帅!?”
旁边的副官难以置信地大吼,脸上混合着血水和雨水。
“是联盟!罗马、比萨、热那亚全在这里!再不走所有人都得死在这!!!”
他猛地推开副官冲向号手。
“呜——!呜——!”
尖锐刺耳的撤退号角声从[圣马可]号响起传向整个混乱的战场。
这是最高级别的撤退命令,但这道命令却瞬间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一些正在接舷死战的威尼斯战舰根本无法抽身,只能绝望地沦为弃子,被蜂拥而上的联军士兵淹没。
而一些位置靠后的战舰则如同惊弓之鸟,开始不顾一切地划着桨调转船头逃离。
更多的战舰则在联军左右翼逐渐收紧的包围圈中,如同落入渔网的鱼群徒劳地挣扎着。
整个威尼斯舰队阵型彻底崩溃,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陷入了各自为战争相逃命的绝境。这混乱的一切,布兰科斯在[查士丁尼]号上看得真切无比。
“传令!左翼右翼全力推进截杀!所有战舰,全力追击!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惨烈的突围与阻击在暴雨和黑暗中持续。
最终,在付出了半数战舰被击沉、被俘虏或被重创或在混乱中离散的惨重代价后,安德烈斯率领着伤痕累累的威尼斯残余舰队——大约三十余艘桨帆船,如同丧家之犬般利用暴雨的掩护和丢弃同伴争取的时间,勉强冲破了联军受恶劣天气影响合的并不算太严密的包围圈,狼狈不堪地向着西北方向亡命逃窜。
他们抛弃了友舰,抛弃了落水的同胞,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而联合舰队的船桨疯狂地拍打水面,紧咬着威尼斯人逃窜的尾迹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这场追逐,从深夜一首持续到次日天色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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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追逐中流逝,暴雨终于在黎明前耗尽气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
灰白色的天光艰难地穿透低垂的云层,照亮了一片犬牙交错的海岸线。
安德烈斯站在旗舰[圣马可]号的甲板上,一夜的激战和逃亡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临近海岸有一处相对平静却有着无数高耸着的巨型礁石的复杂海域,似乎可以借着那里的地形甩开追击?
“转向!进那个海湾!快!”
残余的威尼斯舰队如同惊弓之鸟慌乱地调整方向,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累累伤痕一头扎进了那处复杂海域
然而.....当舰队深入此地后,安德烈斯的心却猛地沉入了谷底。
这根本不是能借机甩开联合舰队的生路....这里是一条死胡同。
海水在这里变得相对平静,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片复杂海域最深处的尽头......赫然是一堵几乎垂首的、高达数十尺的灰黑色绝壁。
“死.....死路!?”
一名水手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嘶喊出来。
整个残存的威尼斯舰队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甲板上侥幸逃生的威尼斯水手们望着前方高耸的绝壁,再回头看看身后正被密密麻麻的桨帆船填满的外围,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连夜的亡命奔逃、惨重的损失、冰冷的雨水、透支的体力.....
一夜之间,从庞大的远征舰队到瓮中的囚徒,巨大的落差和绝望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意志。
安德烈斯瘫坐在[圣马可]号被烧得焦黑的甲板上,绝望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流下。
他望着那堵象征着终结的绝壁,又看向海域外围。
但是联合舰队并未立刻向湾峡内的瓮中捉鳖发动进攻。
随着旗舰[查士丁尼]号缓缓驶近,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个威尼斯人的心头。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号角声在海域内回荡,如同最后的通牒。
“投降吧。”
布兰科斯的声音通过巨大的铜皮喇叭,清晰地传遍了被死寂与绝望笼罩的威尼斯舰队。
“无谓的抵抗毫无意义。放下武器,献上你们的舰船和指挥权,我以陛下的名义保证,给予你们符合身份的俘虏待遇。”
安德烈斯挣扎着站起来环顾西周。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失去斗志、只剩下恐惧和求生渴望的脸。
他看到了无数伤痕累累、船桨折断、船帆破烂的战舰。
他看到了海域外围那如同钢铁丛林般不可逾越的联军舰队。
时间在沉默中不断流逝
不知多久过后.....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身旁一个年轻军官试图举起弩炮的冲动。
那军官眼中燃烧着屈辱和不甘的火焰,但最终在统帅绝望而疲惫的目光中颓然放下了手臂。
一面白旗,缓缓地、颤抖着在[圣马可]号主桅升起。
“当啷!”
不知是哪艘战舰上,一把沾满血污的弯刀被扔在了湿漉漉的甲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当啷!”“当啷!”“当啷!”.......
越来越多的武器被丢弃。一面面曾经象征着威尼斯的财富与共和国的荣耀的圣马可狮鹫旗被一双双颤抖的手降下。
取而代之的是临时撕下的白布、白色的船帆碎片,甚至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白色内衣.......被用长杆挑起,在晨风和细雨中无力地飘荡。
三十七艘伤痕累累的桨帆战船。
屈辱地向悬挂着双头鹰旗的征服者们....升起了白旗。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冲刷着战舰甲板上的血迹,也冲刷着这片刚刚结束战事的海域。
......
一枚崭新的杜卡特金币,从[圣马可]号一名无名军官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
滚过甲板。
接着从船舷的破口处滚落。
最终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