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里，气氛像绷紧的弓弦。李云龙像头被套上笼头的倔驴，黑着脸在屋里转圈。
他手里攥着个豁了口的破茶碗，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那茶碗是某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家伙的脖子。
李云龙猛地刹住脚步，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手里的茶碗“砰”地一声扔向炕桌！“派个白面书生来管老子？独立团是砍鬼子的地界，不是他娘的学堂，老子要的是能拎着大刀片子冲锋的政委，不是念经的和尚！”
他对面，站着一位身姿挺拔、面容清癯的年轻人。一身干净的灰布军装，风纪扣严丝合缝地扣到喉结下，腰带扎的平整紧实，眼神沉静，面容儒雅。
正是新到任的政委，赵刚。
赵刚脸上没什么波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力：
“李团长，组织任命我做独立团政委，是来协助你工作的。不是来念经，也不是来当和尚的。”
他顿了顿，“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你私自带兵去伏击运输队，你是团长，出了危险怎么办。骂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暴露无能。”
“无能？” 李云龙像是被烫了屁股，猛地跳起来，手指头差点戳到赵刚的脸上：“老子无能？老子砍坂田联队长脑袋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学堂里念‘之乎者也’吧。”
他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肩膀上一道狰狞的刀疤，用力拍得啪啪响：“看见没？这是纪律？这是血性！是胆气！是砍出来的，不是念出来的！”
赵刚眉头微蹙，没有丝毫退缩。他伸出手，啪地一声，点在“小曹庄”的标记点：
“正因为会流血，才更要讲方法，讲纪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
“去年小曹庄伏击战，要不是你李团长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强行冲锋，三连会白白折损半个排的弟兄？这血，白流了？“”
李云龙眼珠子瞬间充血，像被激怒的野牛：“放你娘的屁，再不追上去小鬼子就跑回老窝了，那那些兄弟才白死了！”
他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揪住赵刚的衣领，几乎把他提溜起来，唾沫星子喷了赵刚一脸：“听着，秀才，独立团只有一条铁规矩，听老子的打胜仗，就是铁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陈累抱着一份刚整理好的《独立团库房物资领用签字流程表》和效率对比数据，一头撞了进来。
他刚从库房出来，手上沾着油污，但衣服还是干净整洁的，整个人疲惫却亢奋。
可这副模样，落在暴怒的李云龙眼里，就成了又一个“小白脸”的罪证！
“他娘的！又来一个！还带着你那套破规矩！” 李云龙像是被点着的大炮，炮口瞬间转向陈累。
他一把甩开赵刚，几步冲到陈累面前，劈手夺过那份清单，指着上面的签字栏，眼珠子瞪得血红，吼声震得屋顶掉灰：
“陈累，你小子行啊，真他娘的行！” 他手指头狠狠戳着签字栏，唾沫星子喷了陈累一脸：
“库房整利索了，又开始给老子整花活是吧？”
“班长领几颗子弹要排长画押，排长领箱手榴弹要连长点头，连长领点迫击炮弹要张大彪签字？” 他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像炸雷一样劈下来：
“他娘的是不是张大彪领弹，还要老子这个团长亲自给你签？” 他猛地将清单狠狠摔在陈累胸口，纸张哗啦作响：
“你当老子是什么？账房先生？还是衙门里盖章的老爷？”
“鬼子刺刀都顶到眼皮底下了，班长要写领条，排长要核对数，连长要等营长批，营长还得等老子画圈？” 他猛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
“等你这套‘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阵地早他娘丢八回了，独立团的兄弟，血都流干了！”
“痛点，老子最大的痛点，就是你们这些小白脸整出来的破规矩，捆住自己手脚，让鬼子打！”
他猛地转身，手指头挨个戳过赵刚和陈累的鼻尖，
“老子最大的痛点，就是你们俩！”
“一个念经捆手脚，一个画押误战机，绝配！”
陈累心里想着这咋还压上韵了？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签字流程表，拍掉上面的灰尘。挺首腰板，目光迎向李云龙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清晰：“报告团长，流程不是添乱，是止血，是救命。”
他翻开清单，指着上面的记录：
“上月，三箱手榴弹，库房对不上账，没人签字，找不到哪个环节出错，最后不了了之，那是能炸死鬼子的家伙。”
“上上月，弹药超领200发，没签字，查不清是虚报还是误领，战士的血汗在白白浪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也燃起一股倔强的火焰：
“痛点，混乱，浪费，责任不清！流程，就是要让每一颗子弹有主，让管理有据可循，让前线兄弟的血汗，一颗都不白流！”
“浪费？” 李云龙一把抢过清单，“刺啦”一声撕成两半 “独立团没孬种，要查？冲老子来！”
他拔出腰间的驳壳枪，“砰”地一声拍在桌上：“再搞这些耽误打仗的破流程，老子用枪杆子给你签字！”
赵刚突然上前一步，弯腰从地上捡起被撕碎的两片纸。扫过纸片边缘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他走到桌前，将纸片拼在桌面上，指尖点着那行小字：
“老李，骂人前能不能先看全？！”
“战时紧急领用可凭当值最高指挥官口令领用”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李云龙：“老李，流程有问题可以改，但陈累同志没说错，无规矩不成方圆，关键是怎么让规矩为打仗服务，而不是捆住手脚！”
李云龙愣住了，他凑过去，眯着眼看着那行小字：“这...这他娘蚂蚁大的字谁看得见！”
赵刚的目光，落在陈累身上。
“陈累同志，我昨天到就听老李提起过你了，说你把库房梳理的井井有条”
赵刚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老李挂在嘴上的‘痛点闭环’具体指什么？问他他又说不明白”。
陈累眼睛一亮：
“痛点到闭环，分三步走”：
“第一步：痛点定位， 比如库房混乱，领弹耗时＞20分钟，这是要命的痛点。”
“第二步：方案执行，管理清场定置，优化动线，数据看板驱动。”
“第三步：闭环验证，改造后，领弹只需3分钟，效率提升566%，数据说话！”
"痛点闭环？就他娘的三步！"李云龙突然拍了下炕桌，"一找疼处，二下猛药，三看疗效，少跟老子拽文！"
赵刚的瞳孔一缩，他拔出插在上衣口袋里面的钢笔和小本子，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发现问题 ，建立模型 ，实践检验！”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累：“像数学归纳法。”
陈累震惊地看着赵刚：“政委您懂数据建模？”
赵刚嘴角露出一丝极淡却真诚的笑意：“在燕京大学的数学课堂上学过数学建模。”
他看着陈累，眼神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光芒：“你的闭环思维，像精密的数学证明！把战场管理变成了可推导、可验证的科学，你上过大学？”
“扯你娘的洋词！打仗不是打算盘！” 李云龙被这旁若无人的“学术交流”彻底激怒，抓起桌上的破茶碗狠狠砸在地上，“砰” 瓷片西溅。
赵刚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缓缓抬起手，然后将那片写着“战时紧急领用流程”的纸，用力按在桌面上。
“李团长！” 赵刚的声音陡然拔高：“管好你的臭脾气，你别忘了你昨天跟我吹牛三分钟库房标准那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目光扫过李云龙，又落在陈累身上，一字一句： “陈参谋，合理的流程和必要的签字如果有助于我们的后勤工作，我就支持你。”
李云龙看着赵刚，张了张嘴，愣是没吼出来。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份文件，狠狠揉成一团，像扔手榴弹一样砸向墙角！
“行，你们俩秀才，一个鼻孔出气！ ” 他指着赵刚和陈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练完兵，老子再跟你们算账！”
他转身，一把拽开门，吼声震得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簌簌往下掉：
“张大彪！给老子集合！加练拼刺！别学小白脸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团部里， 赵刚弯腰捡起那纸团，铺开，动作细致而沉稳，轻轻放在陈累手中。
“这个老李，就是脾气太暴躁，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来，跟我说说你整备库房的想法。”
暮色西合，团部里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赵刚与陈累伏在案前，用红蓝铅笔在纸上不断的画圈、标注。
院外，李云龙和队伍刺杀的训练声渐渐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