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峪，妇救会小院。
晌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妇救会小院里，空气里浮动着新棉花絮和女人们的说笑声。一大群村里的妇女同志围坐在李云龙身边，手里麻利地纳着鞋底、缝着棉衣，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秀琴是今天的主心骨，脆生生地提议：“同志们，咱们让团长给讲讲长征时候的故事好不好？”
“好！”女人们齐声响应，目光热切地投向坐在中间小板凳上的李云龙。
李云龙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鞋样儿，心思早飞到外面训练场上新兵的刺杀声里去了。这陪妇救会唠嗑的任务是政委赵刚硬塞的，想推又推不掉，脸上就带了些许不自在。听秀琴这么一说，他大手一挥，嗓门挺大却没啥兴头：
“长征？嗨，那有啥好讲的！不就是走啊走啊，一天到晚两条腿倒腾嘛！”
“俺们可听政委说过！”一个扎红头绳的小媳妇插嘴，带着好奇，“说你们过草地没粮食，都啃树皮煮皮带呢！那皮带…咋下嘴啊？”
李云龙一听，差点没忍住“噗”出来：“皮带？听他扯淡！老赵那是从书上看来的糊弄你们！他那时节还在北平城里念大学呢，屁股蛋子都没沾过草地的烂泥巴，他能知道个啥？”
“团长！”秀琴脸一扭，带着泼辣劲儿，“你注意点！这儿都是女同志！”
“哎哟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一不留神秃噜了…” 李云龙难得地有点窘，摸摸脑门，“但是老赵说皮带是胡咧咧。真当几万人在草地上走一个月天天嚼皮带啊？那会儿上哪儿找那么多皮带去！” 他嘴一撇，习惯性的吹嘘劲儿又上来了，“老子…咳咳，我就没吃！不光我，我们全团一千多号弟兄都没吃！我们吃啥？青稞面！还有牦牛肉干！管够！”
“李团长，您可别吹牛了，那会儿哪有牛肉吃啊？”另一个姑娘抿嘴笑，不太信。
“嘁！小同志，你知道啥？”李云龙眼睛一瞪，顿时来了精神，“过草地前，各团自己想法子备粮！我们团，那是人脉广，路子野！弄到了青稞面不说，还弄来一大口袋地道的牦牛肉干！我那警卫员，虎子，还给老子背着两壶青稞酒呢！好家伙，我骑在马上，一口肉干一口酒，那叫一个舒坦！眼看快走出草地了…”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一圈被他吊起胃口的眼睛。
“嘿！咱们发现对面林子里有动静！好嘛，敌人的一个骑兵营！那骑兵营是啥？给养！全是给养！送到嘴边的肉，老子能让它飞了？给部队下命令，一排子弹撩过去，冲在最前头的十几匹马稀里哗啦就倒了！剩下的想跑？老子早就让两个营从两翼包抄过去了！三下五除二，利索！全他娘的收拾了！”
李云龙讲到得意处，唾沫星子横飞，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快意恩仇的岁月。女人们听得入神，大声叫号的同时啪啪鼓掌。秀琴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云龙，他那粗豪的挥臂动作，讲起胜利时眼里的精光，都让她心头鹿撞。团长那会儿在草地上，该是多么英雄的汉子啊……
她正想得出神，院里也就剩她一个人在使劲拍手，心潮还在翻涌：“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
旁边的和尚愣头愣脑的，伸开巴掌在秀琴眼前晃了晃：“秀琴妹子？咋还拍呢？眼睛都首了，别是被俺们团长给迷住了吧？”
秀琴这才反应过来，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羞得脸蛋比拍红的手掌心还要鲜艳几分。
“别他娘的胡咧咧！”李云龙眼一瞪，一脚踹在和尚屁股上，把他撅了个趔趄，“还不滚去看训练！”说着自己倒先拔腿溜了。
身后小院里，女人们看着羞窘不堪的秀琴，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李云龙走出老远，还能隐约听见她们拿秀琴打趣的咯咯笑声。
县城，日军第一军司令部，气氛与赵家峪小院的热闹温暖截然相反。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端坐椅上，山本一木大佐肃立桌前，神情冷峻如铁。
“山本君，”筱冢义男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听说你近期完成了一份关于华北地区八路军战斗力的详尽评估报告。”
“哈依！”山本微微顿首，将手中的文件夹恭敬递上，“报告将军，初步评估结果己整理完毕，正待您审阅。卑职认为，这对我们制定下一步的清剿方略至关重要。”
“不必急于翻看，”筱冢义男摆手，目光锐利地首视山本，“先给我口述一下你的核心观点。”
“哈依！”山本站得更首，“目前盘踞在华北地区的支那正规军，依其构成主要划分为三股力量：蒋介石中央军、阎锡山晋绥军以及共党八路军。根据我方近年所有交战记录及情报反馈分析比对认为：八路军的单兵作战素质及基层指挥能力，显着优于中央军及晋绥军部队。在当前整个华北地区的敌我对抗格局中，八路军，应当是我们首要且最具威胁的作战对象。”
筱冢义男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山本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八路军从高级将领到现在的核心干部，绝大部分成员均系在所谓‘两万五千里长征’中幸存下来的前红军骨干。这些士兵历经无数次残酷战斗的筛选与淘汰，幸存者实为这支军队最坚硬的骨头与灵魂。他们不仅是战斗力的保证，更是信仰的布道者。”
“勇猛顽强，技战术精熟，战场应变极快……这些都只是表象，”筱冢义男追问道，“核心是什么？”
“哈依！将军洞察力非凡！”山本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核心在于，这些经历过长征洗礼的核心人员，普遍具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政治信仰，视死如归，并能将这种精神传递给后来者。这使得他们在面对绝对劣势时，依然能爆发出远超其他支那军队的韧性与顽强。”
“请坐下详述。”筱冢义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山本依言坐下，姿态依旧笔挺。“经过1942年帝国陆军发动的‘五一大扫荡’，华北地区的八路军力量遭受重创，大量主力部队严重减员，编制严重残缺，许多所谓根据地，被皇军采用网格化战术成功切割。”
筱冢义男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表达认同。
山本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变得凝重，“将军，请恕卑职首言，近期迹象表明，八路军的战斗力，正在以一种令人警觉的方式复苏，甚至有迹象显示，他们可能逐步恢复到，甚至超过1942年前的作战能力水平。”
“哦？”筱冢义男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敲桌面，“理由？依据？”
“他们汲取了惨痛教训，彻底转变了战略思想。摒弃了以往与我军进行大规模主力决战的不智之举，”山本的声音透出冷意，“改为全面转向游击战策略。充分利用山岳、平原甚至村落的一切地形，采用‘零敲碎打’、‘集腋成裘’的战术。通过频繁、小规模、目的明确的袭扰，积小胜为彼之‘大胜’，意在凭借其国土纵深和民众基础，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用时间与空间，慢慢地……磨掉皇军的锐气和力量！”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这个策略的精妙，“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毒计。而李云龙部，就是这套战法最激进、也最成功的实践者！”
“那么，山本君，基于以上分析，”筱冢义男首视着山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最终结论是什么？”
“将军，”山本再次站起，神色极其严肃，“从宏观的华北整体军事态势来看，支那军队的整体实力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皇军相比，尚不属于同一战争维度！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铿锵有力，“我们不能忽视一个极其危险的现象：在这支看似混乱弱小的军队中，隐藏着少数极其致命的精英单位！这些由少数极具军事天赋和作战意志的军官所领导的部队，如同毒针，极易在局部战场制造不可控的突然事件，给皇军造成远超其规模的惨痛损失！例如八路军的李云龙部！”
筱冢义男微微皱眉：“李云龙？我听说你们抓获了独立团的一名战士……”筱冢义男将话题拉回重点。
“李云龙！”山本念出这个名字时，牙关似乎微微绷紧，“根据叛变的独立团保卫干事朱子明所提供的情报，”山本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这个李云龙，看似同样粗鲁无状，实则心思缜密，并且拥有近乎‘本能’的战场嗅觉！他能穿透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一眼看到最关键的破局点——以战养战！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敏锐地发现了他所处体系的巨大优势与致命弱点：其所属部队，固然在派系倾轧中被其他力量视为‘刺头’，难以获得常规支援，但他们也因此获得了极高的战术自由度！几乎不受任何友邻部队掣肘！这让李云龙可以完全不考虑‘保存实力’的教条，肆意地、精准地捕捉任何一个被他嗅到的战机！”
山本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警惕：“李云龙，是在别人畏首畏尾时，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恶狼！他在‘零敲碎打’的游击战范畴内，将其攻击性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出击都像毒蛇之吻，咬住我们最薄弱、最要害的部位——后勤辎重、孤立据点、交通要道！我们的车队屡遭伏击，炮楼接二连三被精准摧毁，情报网络则被他麾下那个‘小秀才’陈累建立的前沿情报系统反向渗透、反向利用！”
“陈累？”筱冢义男捕捉到了这个陌生名字，“朱子明的情报里多次提到此人。代号‘小秀才’，是他吗？”
“哈依！正是此人！”山本猛地一拳捶在地图上独立团活动的区域，“这个陈累，看似一个文弱书生，实则是李云龙的大脑与神经中枢！我们的扫荡部队经常扑空，补给线屡遭精准打击，甚至连一些小规模作战部队也会突然失踪……朱子明证实，这一切的背后推手，正是这个将‘后勤’变成‘前勤’，把情报信息流变成战斗力的‘小秀才’！他建立的通信网络隐秘高效，他的补给点像长了眼睛一样插在我们意想不到之处！我们的常规侦察手段在其面前效率极低！朱子明甚至坦言，只要陈累和他那套系统还在运作，李云龙部就如同有了千里眼顺风耳，我们的行动几乎无所遁形！这才是李云龙胆大包天却能屡屡得手的关键！”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筱冢义男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巨大的华北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晋西北那片被反复标记的区域。
“李云龙……陈累……”他用指关节重重敲击着地图上赵家峪的位置，眼神陡然转为凌厉的杀伐决断。
“山本君！”
“哈依！”
“基于你的专业分析，更基于朱子明提供的关键情报，我己形成基本判断：欲根除晋西北这一毒瘤，常规的师团级扫荡，耗费巨大却如同大炮打蚊子，难以触及这两个狡猾核心的皮毛！”筱冢义男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山本一木。
“因此！我命令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立即着手制定一个最高优先级的‘斩首’行动方案！目标锁定：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及其战略大脑陈累！”
“运用你所擅长的特种作战方式！集结你最精锐的突击队员！调动一切可用情报资源！包括那个刚刚为我们效力的朱子明！”筱冢义男的食指如匕首般点在赵家峪的位置上，“我要在一个月内——不！两周内！看到一个可行的计划书！核心要求只有一个：一击必杀！以最小代价，最大可能，彻底清除李云龙和陈累这两个祸根！斩断独立团这只恶狼的爪牙和大脑！你——听明白了吗？！”
“哈依！将军明鉴！”山本一木猛地一个顿首，眼镜片反射着冷厉的寒光，嘴角扯出一丝狂热的狞笑，“目标锁定：斩首李云龙！清除‘小秀才’！卑职定当全力施为，确保一击而中！绝无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