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里。
“李团长,政委,陈小哥!”秀琴响亮地招呼一声,利索地摘下筐盖,从筐里小心地拿出三双崭新的厚实棉鞋,稳稳放到桌上,“新赶出来的,试试合脚不!”
“哎哟,秀琴同志!”赵刚政委立刻站起身,脸上满是真挚的感激,“我代表全团干部战士,向赵家峪妇救会的全体同志们表示感谢!我们保证一定好好打鬼子,不辜负……”。
“行啦行啦!老赵,快坐着说!老赵你那套客套话啊,我都背下来了!你是不是接下来就得说‘我们一定多杀鬼子,我们一定……绝不辜负乡亲们的期望’?”李云龙故意拖着长调模仿赵刚文绉绉的语气,末了还摇摇头,“是不是啊?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太酸。”
赵刚被堵得一愣,随即苦笑着看向秀琴和陈累:“这,我……”坐在桌边正记录物资清单的陈累咧嘴一笑,还真是。
李云龙这下得意了,拍着大腿哈哈笑起来:“就是嘛!老赵你听听!其实啊,说点大白话不行吗?”他转向秀琴,脸上挂着他特有的带着草莽豪气的笑:“秀琴大妹子啊,照我说,你们娘们在家做军鞋,我们爷们在外面打鬼子,这就是咱的革命分工不同嘛!一家人,真没啥好客气的!你们妇救会有啥事儿呢,尽管跟我们说!能办的咱立刻办!办不到的,咱变着法的、豁出去也得给你办了!你说是不是?这听着多近乎话!”边说还边跟赵刚在那得意。
“还是咱团长说话中听!”秀琴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话头,“都是一家人,客气个啥劲儿!嘿,团长,您刚才可是亲口说了,‘有事就说,能办的办,不能办的想着法的也要办’,这话算数吧?”
“那得是啊!咱说话能有假吗?”李云龙胸脯拍的彭彭响“咱老李一口唾沫一个钉!”
“好!”秀琴等的就是这句,腰杆一挺 “那俺可说了!李团长,您给评评理!村里民兵队前儿个都发枪了,凭啥就不给俺们妇救会发枪?凭啥俺们妇女就只能在家做军鞋、纳鞋底?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俺们妇女嘛!俺知道队伍上枪不多,不能人手一把,可俺好歹也是咱们赵家峪妇救会的主任,给俺发一把枪,总不算过分吧?”
“啥?瞧不起妇女?”李云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讲道理的模样,“我哪能看不起咱妇女同志啊!秀琴大妹子,你这可冤枉人了!我是担心啊,这枪是火器,不长眼睛。这要是不小心,枪没打到鬼子,反而伤了你自个儿,那多不合适?这样,等下次得了空,我让人给你从县城扯块顶好的花布回来,妇女嘛……”
“团长说话不算数!净糊弄人!”秀琴没等他说完,就把筐往地上一顿,扭过脸去,腮帮子都气得鼓了起来,委屈得不行。
李云龙没辙了,求助似的看向赵刚。赵刚摊摊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你刚才不是还得意嘛。
“嗨!你这丫头……”李云龙眼看指望不上赵刚,没好气地冲着桌边喊道:“小秀才!别鼓捣你那本子了!去,把我柜子里头那把枪给我拿过来!”
陈累把楚云飞当初送的那把勃朗宁翻出来递到李云龙手上。
李云龙掂了掂这支入手温润的好枪,脸上明显肉疼。他哗啦一声拉动套筒检查了一下膛内,然后取出弹匣,放了几颗子弹在边上。
“呐,秀琴大妹子,看见没?你要能自己把子弹压到弹夹里,再把子弹上了膛,这把宝贝疙瘩就归你了!”
“真的?”秀琴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惊喜交加,“团长你说话算数?”
“算数!”李云龙脖子一梗,“咱老李一口唾沫一个钉!”
话音未落,就见秀琴上前一步,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左手握住弹夹,右手拇指干脆利落地压下上子弹,然后“咔哒”一声麻利地将弹匣装回握把,顺势向后用力一拉套筒,“咔嚓”一声清脆利落子弹上膛。秀琴甚至一指向门外,嘴里还兴奋地说着:“团长你看俺使得咋样?院里老榆树杈上有个老鸹窝,俺这就给打下来。”
“哎!行了行了行了!”李云龙目瞪口呆,赶紧伸手拦了一下,急声道:“快关上保险!快关上!我的姑奶奶唉!”他指着枪身上位于扳机护圈上方的保险钮,“扳下来!对!就那儿!扳下来!这枪……归你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秀琴得意地扳下保险,爱不释手地着冰凉光滑的枪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嘿嘿,俺亲哥以前在130师张自忠将军手下当营长,他手把手教过俺使唤枪!”
旁边的赵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陈累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摇着头揶揄道:“哈哈!老李,赔了吧?”
李云龙一脸肉疼,嘴上却依然硬气:“哈哈哈!这算个啥啊?芝麻绿豆大点儿事!我老李说话算数!要不然还叫纯爷们吗?”他对着喜滋滋把玩手枪的秀琴叮嘱道:“不过大妹子啊,这枪是好枪,可就是这子弹就这么几发,整个晋西北都难找!省着点用!打光了可就真没了!要是子弹没了,这枪嘛你可得还给我”他盯着枪,似乎想往回找补点什么。
“凭啥还给你?”秀琴立刻像护崽的小母鸡一样把枪抱在怀里, “这可是俺的枪了!团长您可说了‘归俺’了!”
“就是就是!秀琴妹子,别听团长忽悠!”一首憋着笑的陈累逮着机会,毫不犹豫地拆穿了李云龙的小把戏,他指着刚才取枪的柜子,“那柜子底下还有一整盒子弹呢!”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赵刚狡黠地眨眨眼。赵刚连连点头,笑得更加开怀。
“嗨!”李云龙被这突然的背刺气得差点跳脚,指着陈累的鼻子,“你个小秀才!你个吃里扒外的混小子!啥事儿它就怕出内奸啊!”他那懊恼的样子,看得赵刚和陈累越发乐不可支。
秀琴这下心花怒放:“那可真是太谢谢陈小哥了!等俺没子弹了,一准再找你!”她收起宝贝枪,指了指门外,“对了,你上次托俺进城抓的草药,都在外面驴车上捆着呢!俺怕发现了藏草垛里的。你跟俺去拿一下吧?”
陈累应了声“好嘞”,跟着秀琴往外走。刚掀开厚厚的门帘,还能听到身后屋里传来赵刚故意提高的声音,在刺激李云龙:
“老李啊老李!下次你见了楚云飞,人家问:‘云龙兄啊,兄弟送你的那支勃朗宁,可还玩得顺手?’你打算咋糊弄人家啊?”
接着是李云龙那标志性带着几分无赖的大嗓门:“糊弄个屁!老子就说给我媳妇了!这总行吧?”
“啧,你这家伙啊,说瞎话从来就没脸红过!”
陈累和秀琴相视一笑,身后团部传来的笑骂声清晰又带着暖意。
两天后的晌午,天阴沉沉的,秀琴的身影急匆匆的跑进团部门口,小脸煞白。
“团长!政委!陈小哥!有情况!”她一进门就嚷嚷开了,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
“哟呵!秀琴大妹子,你这是咋了?”
“俺从县城李掌柜那回来,今天县城赶集,是从李掌柜那拿情报的日子!”秀琴喘匀了气,话音还有点发颤,边说边从篮子里拽出两个枪套放在桌上 “俺缴获了两支枪,俺上交!”,三人一惊,李云龙吓得站了起来,“这哪缴获的?”
“就在小王庄西头那片老林子边上!一个鬼子和一个二鬼子在路上跟着我,俺把那两条狗引到林子里,给打死了!就用你给俺的那把枪。” 她边说边比划着当时隐蔽的位置和开枪的姿势,透着后怕和兴奋交织的劲儿。
“我的老天爷啊,打死两个敌人,你咋这么大胆子,谢天谢地呀,没打自己脚面上就烧高香了啊。”李云龙也有点后怕,但还是惯性的秃噜了两句。
“别那么瞧不起人,团长,你看你给俺了一支小的,俺还给你两支大的,你赚了嘛。”秀琴开始恢复往日的泼辣,得意洋洋起来。
“那可不敢瞧不起你,你看小秀才现在这会儿挺硬气,第一次从战场下来嗷嗷吐,那惨模样,哈哈,你可比那小子强多了!”
陈累没想到火突然让李云龙烧自己身上,脸蓦的红了起来。
“哈哈,陈小哥,还有这事呢啊,俺咋看着你脸都红了!”秀琴一边说一遍从篮子底下抓出一沓鞋垫,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陈累,“陈小哥,给,这是李掌柜给你的。”
这鞋垫白布底子,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些似乎是装饰性的、弯弯曲曲、长短不一的线条和斑点,如同粗疏的花边图案。陈累接过来,手指仔细地触摸着上面那些看似随意绣上去的线条。那些线条,在他的眼中迅速被分解、重组——长的代表“0”,短的代表“1”,弯折的线条代表间隔……
这是陈累新弄出来的情报传递方式,专门趁着赶集卖货的时候传递情报,这样更容易混过鬼子的检查
“赵政委,把煤油灯挪过来点”陈累掏出本子破译起来。陈累把鞋垫平铺在桌上最平整的地方,几乎是趴在上面,食指沿着那些红线的走势快速滑动、比划着长度、点数着点,嘴里飞快地念念有词。
“一点(短)……三长划……一点……间隔(弯)……两短一长……一点……”陈累边念边在纸上书写。
片刻后陈累抬起头,眼中惊喜,看向李云龙和赵刚:
“团长,政委,小鬼子给咱们送药来了,有两箱药品送到了黑风口伪军炮楼那边。”
“地图!”
”李云龙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地图上那个名为“黑风口”的峡谷区域。
“哈哈哈哈哈!天爷啊!这小鬼子可真是咱老李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咱缺啥就送啥!秀琴大妹子,你这鞋垫子上绣的不是线,是他娘的金娃娃呀”他猛地一拍大腿,“功先给秀琴大妹子记着你快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活儿,交给咱们爷们!老子得赶紧把药给弄回来,可不能让那些黄皮狗给祸祸咯。”
“张大彪,走,跟老子取咱们的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