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双月之森的寒意，苏晓的脚底便骤然一空。
没有坠落的过程，没有失重的恐慌——前一秒她还坐在晶树下，指尖残留着母亲结晶的余温；下一秒，她己站在一片松软的云层上，迎面扑来的强风几乎将她掀翻。
林毅的手臂及时环住她的腰。“当心，”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我们好像在天上。”
苏晓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肤。她不敢低头，但余光己经瞥见脚下翻腾的云海和遥远如玩具模型的地表。她的膝盖开始发抖，掌心渗出冰凉的汗水，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恐高症，从十岁那次坠楼未遂后就再未克服的梦魇。
“深呼吸。”林毅转过身体，用胸膛为她挡住大部分气流，“看前面，别往下看。”
苏晓强迫自己抬起视线。眼前的景象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数十座岛屿悬浮在云层之上，像被孩童随手抛向空中的积木。有的覆盖着翡翠色的植被，有的流淌着瀑布般的液态金属，还有的整个由半透明的水晶构成，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最近的一座岛上，几只足有小型飞机大小的鸟类正在梳理羽毛。它们的翅膀是渐变色的，从靛青到金黄，每片羽毛边缘都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更令人惊讶的是，鸟背上固定着精巧的鞍具，几个身着羽毛编织斗篷的原住民正往鞍囊里装载货物。
“浮岛民。”林毅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尖，“看来这是他们的迁徙季。”
仿佛印证他的猜测，领头的巨鸟突然仰颈长鸣，声波在云层中荡开肉眼可见的涟漪。所有浮岛民立刻行动起来，像训练有素的船员准备起航。
“我们得搭便车。”林毅松开她的腰，改为握住她的手，“去问问哪只鸟能载我们一程。”
苏晓的脚像生了根。“我……不能。”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我做不到。”
林毅沉默了一瞬，突然蹲下身，从云层边缘掰下一块棉花状的固体。“尝尝这个。”他将“云块”递到她唇边，“浮岛的云有轻微麻醉效果，能缓解焦虑。”
苏晓迟疑地咬了一小口。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像薄荷与荔枝的混合体。奇迹般地，那种掐住她喉咙的窒息感减轻了些许。
“现在看着我。”林毅没有急着拉她前进，而是后退两步，双手依然与她相握，“只看着我，就像在镜像迷宫里那样。”
他的眼睛在晨光中是浅琥珀色的，瞳孔边缘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金环——这是苏晓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她盯着那两轮小小的太阳，任由他牵引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巨鸟停泊的崖边。
浮岛民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毫不惊讶。领队的老人（如果那布满羽毛皱纹的面容能称为老的话）用骨笛吹出一串音符，最大的那只巨鸟便温顺地低下头，宝石般的眼睛倒映着两人紧握的双手。
“它同意了。”林毅捏了捏苏晓的指尖，“但有个条件——你必须亲自给它起名字。”
“什么？”
“这是浮岛的传统。”他指向鸟鞍上刻满陌生文字的铜牌，“每只鸟的真名都是乘客赋予的。”
苏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那只巨鸟。它的虹膜是分层的，像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随着光线变化不断调整焦距。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分明是她在实验室培养过的转基因鸟类特征！
“Stella。”她脱口而出，“拉丁语的‘星辰’。”
巨鸟突然振动双翼，长鸣声中带着明显的喜悦。它屈膝伏低，让两人能攀上鸟鞍。林毅先跃上去，然后转身向苏晓伸出手。
“相信我。”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她拉上鸟背时顺势搂住她的腰，“我掉下去过三十七次，每次都活下来了。”
“这不好笑。”苏晓死死攥住鞍具前的铜环，指节发白。
林毅的笑声淹没在骤然掀起的风声中。Stella展翅腾空，浮岛在身下迅速缩小成彩色斑点。苏晓紧闭双眼，感觉五脏六腑都挤到了喉咙口。
“睁开眼，苏晓。”林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双臂绕过她握住缰绳，“你错过了最美的部分。”
她颤抖着掀起眼帘——
云海在他们脚下铺展成无垠的雪原，浮岛如散落的珍珠漂浮其间。阳光穿透不同密度的云层，将整个世界染成水彩般的渐变色调。远处，一群发光的飞鱼跃出云面，鳞片折射出钻石般的碎芒。
“看那边。”林毅的下巴轻蹭过她发顶，指向地平线。
一座由锁链连接的浮岛链正缓缓移动，像天空中的列车。每座岛上都生长着奇异的植物：有叶片如钟表齿轮的树木，有花朵开合跟随心跳频率的藤蔓，甚至还有会随着Stella的鸣叫变换颜色的蘑菇群。
“它们的生态系统……”苏晓不自觉地放松了手指，“完全违背了常规生物链。”
“在这里，常规才是需要打破的规则。”林毅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云块的清甜。
正当苏晓逐渐适应高空时，天色突变。远方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铅灰色，雷暴的轰鸣隐约传来。浮岛民们立刻改变航向，驱使鸟群朝最近的避风岛俯冲。
Stella却突然发出警示的尖啸——三股龙卷风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
“抓紧！”林毅一手搂紧苏晓的腰，一手拽动缰绳。Stella急速爬升，但风暴来得太快。第一股气流击中鸟翼左侧，苏晓差点被甩出去，全靠林毅死死扣住她的腰才没坠落。
雨水像冰雹般砸来，Stella的羽毛迅速被浸透。更糟的是，闪电开始在云层中流窜，最近的一道几乎擦着鸟尾掠过。
“它的肌肉在抽搐！”苏晓突然喊道，手掌紧贴Stella的颈部，“电解质失衡了！”
在恐惧与专业本能之间，后者终于占据上风。她挣脱林毅的保护，俯身观察鸟类的瞳孔反应。“听我说！”她在雷声中大喊，“左翼第三关节有生物电节点，需要平衡电荷！”
林毅立刻会意，从鞍囊翻出浮岛民准备的绝缘绳。“怎么做？”
“把我放下去！”
“你疯了？”
苏晓己经将绳子系在腰间，另一头塞进林毅手里。“我是生物电专家，记得吗？”不等他反对，她沿着Stella湿滑的羽毛爬向左翼。
狂风几乎将她撕碎，雨水模糊了视线。但苏晓奇迹般地找到了那个节点——一片逆向生长的羽毛下，跳动着微弱的生物电光。她咬破手指（浮岛云的麻醉效果让疼痛变得遥远），将血滴在节点上。
“生物电导体！”她冲林毅喊道，“把绳子另一端系在鞍具的铜环上！”
电流瞬间贯通整条绳索，Stella的身体剧烈震颤，但瞳孔立刻恢复了清明。它长啸一声，乘着突然改变的风向冲出风暴圈。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苏晓精疲力竭地瘫倒在鸟背上，林毅的手臂立刻环上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额头抵住她湿透的发丝，呼吸急促得不像话。苏晓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被绝缘绳磨得血肉模糊，却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Stella安全降落在避风岛时，浮岛民们围着苏晓跳起奇怪的舞蹈，将发光飞鱼制成的冠冕戴在她头上。林毅站在人群边缘，嘴角挂着惯常的懒散笑容，但眼神炽热得像要看穿她的灵魂。
当夜，他们在岛民的羽毛帐篷里休息。苏晓望着星空（这里的星星会像萤火虫般缓缓移动），突然开口：“我六岁时从阳台上摔下来，因为想够一颗‘卡在树梢的星星’。”
林毅正在给伤口涂药，闻言抬头看她。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路灯的反光。”她自嘲地笑了笑，“但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站在高处。”
帐篷陷入沉默。许久，林毅放下药膏，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你知道吗？”他的拇指抚过她掌心的勒痕，“Stella在风暴眼里看到的你，背后真的有光。”
苏晓转头看他，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整片星海——和某个她以为早己遗忘的夏夜，母亲指给她看的银河一模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