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果园的银杏叶还在掌心发烫，苏晓的眼前突然漫起浓稠的白雾。
不是水汽，不是烟尘，而是某种介于时间与记忆之间的混沌物质，像被稀释的永恒，又像凝固的短暂。她下意识去抓林毅的手，却在迷雾中触到某种粗糙的质感——是桥栏杆，古老的原木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年轮，每一圈都泛着奇异的光晕。
"迷雾桥。"林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却比平时低沉许多，"一步一岁。"
他的黑发间己经掺了几丝银白，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是有人用极细的笔在他脸上轻轻描画了岁月的痕迹。苏晓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出现了淡褐色的斑点，指节也微微隆起——这是她六十岁时才会有的变化。
桥下的深渊看不见底，只有流动的雾气在缓慢旋转，像倒置的沙漏。桥身没有尽头，消失在远处的乳白色混沌中。
"走吗？"林毅问，他的声音里带着科学家特有的好奇，尽管喉结的线条己经变得不那么锋利。
苏晓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一步。
第二步时，她的膝盖传来轻微的刺痛——那是她在二十五岁登山时留下的旧伤，现在提前苏醒了。第三步，林毅的鬓角彻底变白，像落了一层薄霜。第五步，他的背微微佝偻，但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走到第十步时，苏晓的头发己经全白，松散地垂在肩头，像一捧月光织成的纱。她侧头看向林毅，发现时间在他身上刻出了另一种英俊——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眉骨的轮廓更加分明，嘴角的笑纹深得能盛住整个青春的记忆。
"我们看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却不难听，像老唱片里流淌出的爵士乐，"还不错。"
林毅笑了，眼角堆起层层褶皱："早知道老了也这么帅，我就不天天涂防晒了。"
他们继续向前，脚步越来越慢，却也越来越稳。走到桥中央时，苏晓的脊柱己经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林毅不得不微微俯身才能听清她的话。但奇妙的是，当他的手杖（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碰到她的轮椅（又是什么时候坐下的？）时，他们同时笑出声来——那笑声里没有对衰老的恐惧，只有某种奇妙的释然。
"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吗？"苏晓问，她的皮肤像半透明的羊皮纸，上面写满光阴的故事，"你把咖啡洒在我的数据表上。"
林毅的假牙（他什么时候装了假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故意的，不然怎么引起你注意？"
他们停在桥中央的长椅（何时出现的？）边休息。苏晓的关节炎发作，林毅的心脏有些不适，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被加速的时间流里，他们看到了某种可能性——不是孤独的晚年，而是相携的余生。椅背上刻着无数名字，都是走过这座桥的恋人留下的。林毅掏出小刀（他总随身带着各种工具），在密密麻麻的刻痕中辟出一小块空地，刻下"S&L"。
"好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睛亮得像少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一起来过。"
下桥的路比上桥轻松。每一步，岁月都从他们身上抽离一丝。银发转灰，再转黑；皱纹像退潮般消失；关节重新变得灵活。当踏上对岸时，他们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有衣服上的褶皱证明那段衰老不是幻觉。
苏晓活动着重新变得纤细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阵失落。那段共度余生的记忆如此真实——林毅帮她梳头时笨拙的手法，他们为哪种降压药更有效而争吵的清晨，还有在养老院阳台上看日落时的宁静......全都刻在心底，像一本被匆匆翻阅又合上的书。
"等我一下。"
林毅突然转身，重新跑上迷雾桥。他的黑发在第一步就泛起银光，第二步眼角堆起皱纹，第五步背脊微弯——但他跑得那么快，仿佛迫不及待要再次老去。
"林毅！"苏晓喊道，"你干什么？"
他在桥中央停下，己经变成那个银发苍苍的优雅老头，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却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看！"他的声音沙哑却洪亮，"和你白头到老这件事——"
风吹散雾气，阳光穿过他透明的白发。
"——我想体验两次！"
苏晓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某种满溢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她冲上桥，任由岁月再次染白青丝，皱纹爬上眼角。这一次，她主动挽住林毅的手臂，感受着时光在他们之间流淌的真实触感。
"傻子。"她轻声说，声音苍老却温柔，"下次首接求婚就行。"
桥下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通往下一国的彩虹阶梯。当他们恢复年轻走下桥时，林毅的口袋里多了一张泛黄的照片——桥上的相机（什么时候出现的？）拍下了他们白发苍苍相视而笑的瞬间。照片背面写着：
**『第一次白头偕老纪念
——提前50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