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森林的真理之花还未从衣襟上掉落，苏晓的鼻腔就突然盈满了果香。
不是超市里那种人工催熟的甜腻，而是某种带着时间尘埃的馥郁，像童年外婆家后院熟透的杏子，又像实验室窗外那棵银杏树在深秋散发的微苦气息。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果园里——如果那能称为果园的话。
树木不是栽在泥土中，而是扎根于流动的光阴里。树干是螺旋状的年轮，树叶是翻动的日历，每片叶脉里都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时间。果实更奇妙——有的像凝固的琥珀，里面封存着某个瞬间的光影；有的像半透明的气泡，漂浮在枝头，映出记忆的片段。
"时间具象化......"苏晓伸手触碰最近的果实，指尖立刻泛起珍珠母般的光泽。
林毅从一棵挂满星光的果树后转出，白大褂上沾着花粉般的时光碎屑："尝一个？"他递来枚水滴状的果子，"我试过了，是安全的。"
果子在他掌心微微搏动，像颗小型心脏。苏晓小心地接过，咬破薄皮的刹那——
实验室的深夜。
她看见自己伏在桌上睡着了，头发散在数据纸上。林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咖啡换成热牛奶，又抽出她臂弯下压错的公式纸，重新演算后夹回原处。凌晨三点，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肩上，关灯时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果核从苏晓指间滑落。她突然想起那个早晨——桌上错题被修正的笔迹，她曾以为是梦游时自己改的。
"轮到我了。"林毅从另一棵树上摘下沉甸甸的金色果实，咬下去的瞬间瞳孔微微扩大："这是......"
学术报告厅的午后。
年轻的苏晓坐在最后一排，假装记笔记实则画着什么。镜头拉近，笔记本上是演讲台上林毅的侧影，旁边批注着"此处数据有误"，却被小心地圈成爱心形状。散会后她匆忙合上本子，却没发现有一页被撕下的纸角留在座位下......
林毅的喉结动了动。他弯腰捡起那片不存在的纸角，指尖微微发颤。
"迷路的孩子们。"
一个穿果皮长袍的老人从树后走出，每步都落下沙漏形状的影子。他的胡须是流动的银河，眼睛是收缩的虫洞，手里提着装满时之果的篮子。
"要离开果园，"他的声音像老旧的钟表齿轮摩擦，"需要支付一段珍贵的时间。"
苏晓和林毅对视一眼。果园主人己经摊开手掌，掌纹里浮现出他们各自的时间线——苏晓的获奖时刻，论文发表，第一个独立实验；林毅的博士答辩，孤儿院火灾，被著名教授领养的日子......
"选择一段，"果园主人的指甲划过时间线，"将它永远留在果园。"
苏晓的指尖悬在自己的高光时刻上——诺贝尔奖颁奖典礼，她站在聚光灯下，荣誉加身。这是任何科学家都梦寐以求的巅峰，是她二十年奋斗的结晶。
但她的手指却越过它，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节点：实验室深夜，咖啡杯相碰的瞬间。那时她刚熬完第三个通宵，林毅"恰好"来送咖啡。没有颁奖礼的辉煌，没有突破性发现的激动，只有两个黑眼圈深重的研究员，在凌晨西点的实验室里，为一个小数点的修正轻轻碰杯。
"确定吗？"果园主人眯起虫洞般的眼睛，"这段时光如此平凡。"
苏晓点头。记忆从她太阳穴抽离时，像被拔掉一根扎根很深的发丝，微痛却释然。
林毅的选择更出人意料。他的手指掠过孤儿院火灾（那个让他失去父母的夜晚），掠过被领养日（人生转折点），停在一个几乎模糊的片段：银杏树下，初遇苏晓的下午。那时他们还是陌生人，他"偶然"路过她的实验室，只为偷看一眼传说中的天才少女。
"为什么？"果园主人难得露出惊讶，"这段时光甚至不算你的人生节点。"
林毅的目光落在苏晓侧脸："它是所有节点的起点。"
记忆被抽离时，他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通行证从果园主人的袖口滑出——两片银杏叶形状的时之币，上面刻着他们交出的记忆画面。苏晓的叶子上是相碰的咖啡杯，林毅的则是银杏树下的惊鸿一瞥。
"有趣的选择。"老人将叶子抛向空中，化作金光消散，"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荣耀或创伤，你们却选了最安静的瞬间。"
穿过果园的路上，苏晓忍不住问："为什么选那天？"
林毅的指尖拂过果树，激起一阵时间涟漪："火灾教会我生存，领养教会我奋斗，但银杏树下......"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教会我心跳加速的感觉。"
最后一棵果树下，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这棵树的果实格外大，像熟透的月亮挂在枝头。
"尝尝？"林毅伸手摘下一个，"就当是......告别礼物。"
果实爆开的瞬间，苏晓尝到了现在——此时此刻，阳光穿过时间树叶的斑驳，林毅睫毛上的金色光点，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快的心脏。
而林毅尝到的是未来——白发苍苍的他们，在某个实验室的窗前，十指相扣地看着窗外那棵终于长大的银杏树。
果园主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时间最奇妙之处在于，"他的胡须拂过两人肩头，"当你放弃追逐它，反而拥有了永恒。"
银杏叶在他们掌心发光，照亮了通往下一国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