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泉的水汽还未从衣摆蒸发，苏晓的耳边突然炸开一声惊雷。
不是普通的雷鸣，而是某种带着金属质感的爆裂声，像是有人把谎言和真话扔进铜炉里熔炼，再狠狠摔在地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诡异的森林里——如果那能称为森林的话。
树木不是由木质构成，而是由密密麻麻的文字堆砌而成。树干上爬满成语和谚语，树叶是飘浮的字母，每片叶脉里都流淌着墨汁般的液体。更诡异的是，空气中飘着无数气泡，每个气泡里都包裹着一句话，像被囚禁的蝴蝶般上下翻飞。
"小心。"林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平时低沉，"在这里，说话要谨慎。"
他的白大褂下摆不知何时变成了墨色，指尖还沾着记忆之泉的蓝光。苏晓刚要开口询问，一个气泡突然飘到她面前，"啪"地炸开——
**『欢迎来到谎言森林
规则一：言语即现实
规则二：谎言会扭曲
规则三：真心话是唯一出路』**
气泡碎片落在她掌心，化作一行刺青般的文字，又慢慢淡去。
"实验一下。"林毅谨慎地选择词汇，"我......有点饿。"
他的话音刚落，空中立刻凝结出一块三明治，啪嗒掉在他手里。面包上的蛋黄酱还冒着热气，生菜叶新鲜得像是刚从菜园摘来。
苏晓挑眉："所以这里是......"
"言语具象化的世界。"林毅咬了口三明治，声音含糊，"我猜'饿'是中性的，所以食物很正常。但如果......"
他突然噎住了。苏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具扭曲的躯体——那是个旅人模样的男子，嘴巴被缝线粗暴地缝上，手指还保持着抓挠喉咙的姿势。
"说谎者的下场。"森林深处传来沙沙声，一个穿黑袍的守林人走出来，手里提着装满谎言的铁笼，"每句谎言都会反噬，首到把说谎者绞死。"
苏晓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自己曾对林毅说过的那些"我没事""只是同事""实验优先"——如果在这里，这些会变成什么？
守林人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枯瘦的手指划过空中，几个黑色气泡浮现：
**『我没事』→铁荆棘护甲
『不疼』→麻痹毒素
『我不在乎』→心脏冰封』**
林毅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下意识抓住苏晓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们得保持沉默。"
但森林不给他们机会。一阵狂风突然掀起，无数文字叶片如刀片般射来。苏晓本能地推开林毅："小心！"
她的声音在空中凝结成实体——一面半透明的盾牌凭空出现，挡下了所有攻击。林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根藤蔓突然缠住他的脚踝。
"我没事！"他条件反射地喊道。
藤蔓立刻松开，但他的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属鳞片，像中世纪骑士的盔甲。苏晓伸手触碰，鳞片冰冷刺骨，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这就是'没事'的代价。"守林人阴森地笑了，"继续走啊，看你们能撑多久。"
***
森林深处越来越暗。他们不得不谨慎地使用最中性的词汇交流，像在雷区踮脚行走。"转弯""注意脚下""休息一下"——每个词都安全得令人窒息。
最痛苦的是沉默。苏晓有太多习惯性谎言想说出口——当林毅的肩膀伤口渗血时，她想说"不严重"；当自己的脚踝扭伤时，她想说"没关系"。但现在，这些词都会变成实质的伤害。
夜幕降临得突然。林毅收集了一些"干燥"的语句（这个词只让他的手掌起了些纸屑般的死皮），点燃了一堆篝火。火光映在他金属化的半边脸上，有种诡异的悲壮感。
"冷吗？"他问。
苏晓刚要摇头，突然想起规则的可怕。她咬住嘴唇，犹豫片刻后轻声道："有点。"
这个诚实的回答让篝火突然蹿高，火星化作温暖的羽毛飘落在她肩头。林毅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通关秘籍。
"疼吗？"他指着自己肩上的伤口。
"疼。"苏晓老实承认。
一缕清泉从地底涌出，裹住他的伤口。水质清澈见底，带着淡淡的药香。林毅惊喜地看着这一幕，正要说话，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不冷？"苏晓反问。
林毅的"不"字己经冲到嘴边，硬生生转成："......冷。"
热气从篝火中分离出来，像毛毯般裹住他。金属鳞片渐渐消退，露出原本的皮肤。两人相视一笑，第一次体会到诚实带来的奇妙安全感。
***
黎明时分，灾难还是来了。
一只文字构成的猛兽突袭了营地。林毅在搏斗中被撞到树上，后脑勺重重磕在"坚强"这个词上。苏晓冲过去扶他："你怎么样？"
"我不喜欢苏晓。"他晕乎乎地脱口而出。
世界静止了一秒。
然后，地狱降临。
森林瞬间漆黑如墨，所有文字开始扭曲尖叫。闪电如银蛇乱舞，雷声震得地面开裂。暴雨倾盆而下，每滴雨水都是细小的刀片。守林人在远处大笑："说谎者！说谎者！"
苏晓的耳朵嗡嗡作响。不是因为雷声，而是那句话——"我不喜欢苏晓"。即使知道是口误，即使明白是意外，心脏还是像被铁钳狠狠夹住。她机械地撑起防护罩（由无数句"我没事"构成），看着林毅在暴雨中挣扎。
"收回！"守林人尖叫，"否则你们会被谎言淹死！"
林毅跪在泥泞中，刀片般的雨水将他割得遍体鳞伤。他抬头看向防护罩里的苏晓，嘴唇颤抖着张开——
"我撒谎了！"他的声音压过雷鸣，"我最喜欢苏晓！"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暴雨悬停在空中，闪电凝固成树枝状。所有刀片雨水软化成了花瓣，雷声化作悠远的钟鸣。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身上——林毅浑身是血却笑得灿烂，苏晓的防护罩碎成星光。
守林人不甘心地嘶吼："真话只能救你们一次！"
"那就多说几次。"林毅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朝苏晓伸出手，"我喜欢你帮我改论文时的皱眉，喜欢你熬夜后喝第三杯咖啡的样子，甚至喜欢你骂我'学术流氓'时的表情......"
每说一句，森林就明亮一分。文字树叶从枯黄转为翠绿，树干上的伤痕开始愈合。苏晓的眼泪砸在地上，开出小小的白花。
"轮到你了。"林毅轻声说。
苏晓深吸一口气。防护罩彻底消散，所有压抑多年的真心话倾泻而出："我喜欢你演讲时偷看我的眼神，喜欢你受伤还逞强的傻样，喜欢你......"她的声音低下去，"喜欢你在每个世界都找到我的执着。"
森林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所有谎言藤蔓枯萎消散，真理之花在枝头绽放。守林人尖叫着化为墨水渗入地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袍智者。
"言语是镜子。"智者微笑，"现在，看看真实的自己吧。"
林毅的伤口在阳光下愈合，苏晓的脚踝恢复如初。他们对视着，突然同时笑出声——原来坦诚相待的感觉，比想象中轻松得多。
回程的路上，林毅突然说："其实我还有句真心话。"
"嗯？"
"你脸红的样子，"他笑着躲开苏晓的攻击，"比森林里任何花都好看。"
阳光穿过真理之树的枝叶，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