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云的星光还未从眼角消散，苏晓的耳边突然响起潺潺水声。
不是溪流的轻响，也不是瀑布的轰鸣，而是某种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低语，像是千万个声音在同时诉说遗忘的故事。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幽蓝的湖泊前——如果那能称为湖泊的话。
水面不是普通的液体，而是某种介于水银与镜面之间的物质，倒映出的不是现在的他们，而是无数个模糊的剪影：穿白大褂的她与戴护目镜的他，穿铠甲的她和执长剑的他，穿旗袍的她与长衫的他……每一个都陌生又熟悉，像被撕碎的旧照片重新拼合。
"记忆之泉。"林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平时低沉，"喝下泉水的人，会看到前世记忆。"
他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概率云的灰烬，睫毛上还挂着量子态的荧光。苏晓伸手想替他拂去，指尖却在即将触碰时迟疑——概率云的经历让她突然不确定该用什么身份面对他：同事？搭档？还是那个在万千可能性中都会爱上她的人？
泉水守护者从湖心升起。不是人形，而是一团由水珠构成的面孔，每一滴水都映着不同的记忆片段。
"饮下泉水，"它的声音像老唱片般沙哑，"真相将如影随形。"
林毅弯腰舀起一捧泉水。液体在他掌心闪烁，像融化的蓝宝石。"我先来。"他看向苏晓，嘴角是熟悉的弧度，"万一看到什么丢脸的事，记得帮我保密。"
他仰头饮下。
瞬间，林毅的瞳孔扩散成无尽的星空。他的身体僵首，手指痉挛着抓住胸口的衣料，像是被无形的箭矢射中。苏晓冲过去扶住他，却在触碰的刹那被拉入他的记忆——
冷。
这是第一个感受。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低温，而是某种彻骨的孤独。她（他？）站在法庭般的场所，对面是穿着敌对实验室制服的苏晓。那个她眼神冷得像冰，手里拿着足以摧毁他学术生涯的证据。
"你输了。"记忆中的苏晓说，声音像手术刀般锋利，"科研不需要感情用事的人。"
场景切换。深夜的实验室，他偷偷复原她被恶意删除的数据；暴雨的街头，他站在她公寓楼下却最终转身离去；国际会议的后台，他撕掉自己获奖论文的最后一页——因为那页会揭露她的计算失误……
最后的画面是爆炸。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己久的谋杀。他冲进火场推开她，自己却被坍塌的钢梁压住。鲜血从嘴角溢出时，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爬过来时通红的眼眶……
"林毅！"现实中的苏晓拍打他的脸，"醒醒！"
他猛地抽气，像是溺水者浮出水面。冷汗浸透了衬衫，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当他聚焦看清苏晓的脸时，第一反应却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确认她是真实的，温热的，没有隔着实验室的对立与仇恨。
"该你了。"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小心……很疼。"
苏晓舀起泉水。液体入口的刹那，世界天旋地转——
热。
这是第一个感受。不是温暖，而是灼烧般的疼痛。她（她？）趴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背后是爆炸后的火海。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林毅，他的白大褂己经被血浸透，却还固执地抓着她的手指。
"数据……备份在……"他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涌出，"老地方……"
场景切换。雨夜的咖啡厅，他们偷偷交换研究笔记；凌晨的观测站，他裹着毯子陪她等流星雨；实验室的角落，那个来不及送出的戒指盒滑进通风管道……
最后的画面是爆炸前的十秒。她看到自己冲向正在过载的布基球，而林毅从背后扑来将她推开。冲击波掀飞了整个实验室，他在半空中还试图用身体护住她的头……
"苏晓！"
现实中的林毅将她拽出记忆。她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泪水在膝盖上积成小洼。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皮肤的灼痛，血液的黏腻，还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都清晰得不像幻觉。
泉水守护者的面孔在水面重组："无论哪一世，你们都在寻找彼此。"它的声音突然温柔，"但这一世，你们最先找到了对方。"
回程的路格外沉默。苏晓的太阳穴还在突突跳动，前世记忆的残影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最刺痛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那些没说出口的爱意——实验室里欲言又止的停顿，咖啡杯旁欲盖弥彰的触碰，还有那个永远没送出去的戒指。
林毅突然停下脚步。
"这次……"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可以不要悲剧结局吗？"
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苏晓望着他，突然想起概率云中那个忘记一切却依然保护她的林毅，想起镜像迷宫里那个说"我永远能认出真正的你"的林毅，想起所有时空中那个毫不犹豫选择她的林毅。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但此刻的他比任何幻象都真实——衬衫第三颗纽扣总是系不好，右手虎口有道月牙形的疤，笑起来左眼会比右眼眯得更深。
她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文物。
"嗯。"
这个简单的音节耗尽所有勇气。林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亿万星辰同时点燃。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腹着她掌心的茧——那是长期握笔和仪器留下的痕迹，也是六十个世界共同走过的证明。
泉水守护者的声音随风飘来："记忆不是枷锁，而是路标。"
苏晓突然明白了。那些前世的悲剧不是诅咒，而是礼物——它们像黑暗中的萤火，照亮了这一世本该珍惜的每一个瞬间：他递来的咖啡，他挡在前面的背影，他假装不经意却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
林毅的拇指擦过她的腕骨，那里还留着剪纸幻境的金环印记。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某种易碎的梦境，却又坚定得如同穿越六十个世界后的归航。
夕阳沉入地平线，第一颗星星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融为一体，再没有前世记忆中的分离与遗憾。
（本章完）